江濤捲起千堆雪,滾滾東去卻又寂靜無聲。身後的儀仗如泡影般悄然破滅,亦幻亦真……
拓跋燾略顯恐慌,意識忽然間陷入了真空。江畔堆積的落英之下裊娜的裙帶隨水蕩動。明知是具屍體,還是忍不住湊上前去看個究竟。
粉紅的花瓣埋住了美人的臉,一張一翕的縫隙間浮動著散亂的發。半生征戰,終於實現了飲馬長江的夙願,冰冷的江水卻帶來一具淒艷的屍體,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雁落羽有些無奈,又一次躺在了冰冷的水裡。隱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那名神乎其神的梵僧承諾會用密咒心法助她入夢求救,該死的是這場夢裡她大概是個死人。
看不見,不能說,又不能動,該怎麼求救啊?腳步聲漸近,不知站在岸邊的會是什麼人?所有的感官就只剩下了耳朵。回想起當初在庵裡的時候,師太說觀音菩薩的智慧發於妙耳,六根清淨,耳朵的作用是內聽心聲。
什麼亂七八糟的,關鍵時刻又跳槽了。想想辦法,她該怎麼喊人救她……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既然夢為心聲,她怎麼想就會怎麼發展嗎?可一個死人想得再多,別人也看不見啊。
詐屍大概不可能吧?即使是詐屍也還是「屍」,頂多是轟地坐起身來嚇人,還是不能講話。
對了,嚇人——
死人獨特的控訴與表達。
賭一把,只有這一個機會了……
而不論對方是誰,男人對死亡的耐受力往往比較強,不夠血腥就不足以震撼對方。
拓跋燾望著隨水蕩動的花瓣出神,恍惚中看見透濕的胸襟下若隱若現蓓蕾。下腹一緊,克制不住齷齪的想法。他近來是怎麼了?腦袋裡想的事情一樁比一樁下作!
克制,猛一回身拔腿就走,十步之內,猶猶豫豫地停下了腳步:一個女子死在他的疆土上,他就這樣不管不問嗎?
「郡守何在?」
無人回應,只聽到深遠悠長的回聲。鑾駕剛剛還在,一眨眼的功夫,人都去了哪兒?焦慮不安地轉回身,目光再次鎖定了高聳出水的圓潤雙峰。臉頰燥熱,連吞了幾口唾沫,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蠱惑,腳步逡巡,折回了水邊。
動盪的水波拂開了輕薄的衣襟,肌膚溫潤如玉,絲毫不像是一具僵死的屍體。隱隱覺得有些可惜,幻想著女子生前明媚可人的樣子。伸出去的手長久停在半空,戰戰兢兢,迅速克制住了猥褻的初衷,徐徐落下的指尖輕輕扯回半敞的衣領遮蔽了惑人的仙境。
濡濕的衣襟帖服著飽滿的花苞,隱約透出一片粉紅的疤痕,心跳驟然加快:「不,不……不可能!」脊背竄起的涼氣直衝頭頂,頭皮發麻,顧不得尊貴的玄袍砰的一聲跪在清淺的水裡,急不可耐地拂去蓋在臉上的落英,顫抖著嗓音喃喃自語,「不是,不是朕的奴兒,不是落羽……」
如霧的青絲下汩汩地冒著血,清澈的水面霎時化作一片血海。戰場上殺人無數,從沒有過這樣毛骨悚然的感覺,不敢觸碰遮住臉頰的長髮,害怕極了。
緊閉著雙眼,將孱弱的屍體拖向岸邊。腳步越發沉重,一個踉蹌跌坐在泥地上。顧及身上的龍袍,趕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淤泥,餘光無意掃過雙目圓睜的屍體,失聲驚叫,「落羽!」
「萬歲,萬歲?醒醒,萬歲……「
豁然起身,大口地喘著粗氣,魂不守舍地大吼大嚷,「啊……朕不會放過他!朕要報仇!何人下此毒手,朕要坑其九族!」眼前依舊是穿出口鼻,上下貫穿女人身體的木樁。好殘忍的刑罰,禽獸,禽獸!
「萬歲,您怕是做了場噩夢,醒了就好,醒來就沒事了。」一臉緊張的宗愛跪在榻前撫著主子的背,喋喋不休地安慰。
拓跋燾揚手抹去額前的汗水,驚魂未定的心狂跳不止,「傳旨擺駕,連夜回宮!」惴惴牽掛,只想馬上見到她。
「萬歲,三更天,且龍體尚未康復——」
一把抓起對方的衣領,「朕說要回宮!你敢抗旨?」用力一推,雙眼迸射出濃重的血腥。
「臣冒死叩請陛下收回成命!」神情恍惚的拓跋燾,此時才注意到跪在階下的老太醫。「臣請陛下安心靜養,務必以龍體為重!確保陛下安然無恙是臣的責任,陛下若不應允,臣只好碰柱謝罪了。」
「良臣!抗旨都抗得理直氣壯。你這是在威逼君父,欲陷朕於不義。」微蜷的身子瑟瑟發抖,微微瞇起龍睛,「來人啊,拉出去,廷杖伺候。朕不給你作忠諫賢臣的機會,更不想被人扣上昏君的帽子。」緩緩轉向跪在腳下的宗愛,「傳朕口諭,擢太樂署待選部伎雁落羽為『奚官女奴』,即刻前往鹿苑伴駕。」
逃不開了,夢裡夢外全是她。時時放心不下,只好將她放在眼皮底下。
目光空靈,薄唇挑起一彎上揚的弧線,彷彿很得意,又像是帶著幾分譏誚:朕將她擱在身邊寸步不離。朕得不到她的心,就僸錮著她的人。雁落羽是朕專屬的奴兒,任什麼「梨花帶雨」,任什麼亡國流民,永遠永遠都沒有機會再與她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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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官女奴*
隸屬內侍省,奚官局。北魏女官名。《周禮》謂天官祖宰屬官酒正的屬員中有女酒三十人、奚三百人。兩者都是造酒的女奴,女酒為奚的上級。北魏女官有女酒、女饗、女食、奚官女奴,按其名稱,與《周禮》所述近似,當為掌管宮中酒食的人員,惟四者地位相同,均相當於外廷的五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