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兒淚痕未乾，他緊緊攀著父親的衣領，甚至都不敢抬頭，他害怕看見他們那種絕望的目光。
偌大的皇宮，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一切都靜止了，就等待著這場盛大的死亡的到來。長滿綠苔的地上，滿滿的都是各種落花，甚至還有落葉。
沿著曲折的小徑，他們路過了梨林。此時繁花早已落盡，滿樹青果都已經泛黃，時間過得真快。
「再過幾天，這裡的梨子就可以吃了。」冷決暝半抱著凰音，貼著她的耳朵輕聲道：「第一個梨子，我要留給你。」
音音笑了，她嘟著嘴，乖巧地說：「好啊。你啊，可不許偷吃哦。」
冷決暝趕緊點點頭。
大好的太陽不多久竟然消失不見了，緊跟著就是慘淡的陰雲。
「難道是要下雨了嗎？」音音拉著決暝，「我們快點回去吧……」
「好……葳蕤宮我已經命人打掃乾淨了。」
葳蕤宮，她終於以主人的身份再次回來了嗎？可是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直到現在不管是她還是冷決暝也終於明白，縱使是三萬里綺花入路的錦繡繁華，也始終是抵不過盈盈一手的溫暖。
紅的花，朱的牆，斑駁的光線將一切都照得滄桑起來，凰音轉身問道：「決暝，青兒呢？」問過之後，她又忽然想起來是自己一手安排將她逼走。空洞的聲音兀自在身後回想，冷決暝站在陰影裡輕聲答道：「她今晚就會離開皇宮。」
「哦……」她輕歎一聲，即便是到了人生的最後時刻，她還是不想見都那個女人。
「孩子呢？」她又問道。
這次冷決暝沒有回答，於是音音也沒有追問。她命宮女找出虎兒的衣服，自己開始一件一件的檢查，縫補。
「這些就不要了，虎兒是太子，你還愁他沒衣服穿嗎？」冷決暝溫柔地搶過她手中的衣服，「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雖然不愁衣服，但以後再也沒有娘給他做衣服了。」音音低著頭，聲音低得出奇。
「我不許你這麼說你會好好的，一直都會。」
音音抬頭看他，眸子裡亮亮的。
「對了，上次要給你繡的龍袍還沒修完……」她慌張地四處尋找那個繡了一半的龍袍。「那條五爪金龍，還差最後幾個鱗片。我一定要繡完。」
「音音！」冷決暝拉住她，「這些事都有宮女來做。」
「不……」音音還是執拗地到處尋找，「我一定要找到。現在找不到，我就沒有機會了。」
「你，朕不相信！」冷決暝推開她的手，「朕不相信。」說完，他瘋了一樣地跑了出去。
「當……當……」三聲震撼地晨鐘響過，文武百官魚貫如朝，早朝開始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與皇后患難與共，而今皇后有恙，危在旦夕，朕決定大赦天下……以為皇后祈福免災。」
冷決暝沒有上朝，只命太監宣讀了這份詔書。文武百官紛紛議論，之前還沒有皇后呢，怎麼一下子就生命垂危了？這皇后是何方神聖？只有王丞相心裡明白，是冰魄又回來了，不過既然到了要皇上大赦天下為她祈福了，也沒必要在繼續爭論下去，估計她也沒有幾天好活了吧？
「皇上呢？」一眼找不到冷決暝，音音就著急了，可是皇宮上下都不見他的蹤影。
從朱雀門到宣武門，再到鳳儀門，宮門一道道打開，騎著白馬的冷決暝狂奔而去。
「回皇后娘娘。皇上出宮去了。」小宮女匍匐在地上恭敬地說。
音音看著外面，輕輕地重複道：「這時候，他出宮去做什麼？」
「你不能進去，青貴人，你不能進去。」葳蕤宮外喧鬧起來，幾個宮女強拉著青兒，但還是讓她闖了進來。
「皇后娘娘恕罪，青貴人不顧阻攔衝了進來。」宮女顫抖著說。
「青兒叩見皇后娘娘。」青兒跪在音音面前，披頭散髮像個瘋婆子，「你……」
抬頭看見音音滿頭白髮，青兒不禁大吃一驚。
「青貴人，別來無恙。」音音微笑。
「皇后娘娘，青兒知錯。」青兒低下頭去，「皇上已經下旨將青兒貶為庶人，青兒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錯事，所以無怨無悔。但青兒臨走之前，有件事想要皇后娘娘。」
「恐怕，我也無能為力。」音音說。
「不……」青兒激動地爬到音音面前，「皇后娘娘，你可以的。孩子，皇上的孩子，你還見過吧？」她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遞到音音面前，「你看，她在朝你笑。皇后娘娘，讓她做你的女兒吧。」
雖然已經到人生的最後時刻，但音音心中對這個女人和孩子還是耿耿於懷，只要一想到這個孩子是冷決暝和青兒生的，她心裡就莫名的舒服。
「青兒，孩子留在自己身邊不好嗎？為何要將她送給別人？」音音問道。
「孩子留在爹的身邊，她可以擁有一切。但是跟在我身邊，我能給她什麼？」青兒苦笑。
音音搖頭，「只怕孩子未必會這麼想。」
「皇后娘娘，」青兒微笑，「她肯定是這麼想的。」她雙手舉起孩子，將頭深深地貼在了地上：「縱然青兒千錯萬錯，但這個孩子沒有錯。」
音音遲疑了片刻，然後慢慢地接過了那個孩子。
「啊哇……」孩子嚶嚀一聲睜開了眼，然後給凰音一個大大的笑容，她小臉紅潤溫柔，可愛至極。
「寶寶朝你笑了，皇后娘娘。她喜歡你。」青兒貪婪地望著孩子，百般不捨。
音音一陣酸澀，搖著孩子輕輕地說：「你可知道這宮門似海，你此般出去，便無再進來的可能，你真的捨得這孩子嗎？」
「捨得。」青兒微微一笑，站了起來，「青兒捨得，皇后娘娘，青兒現在就走了。」她一步三回頭，直到走出葳蕤宮。
音音抱著孩子，忽然覺得一陣眩暈重重地摔倒在地。
「皇上，皇后娘娘她……」
正在天龍寺為凰音祈福的冷決暝，一把香摔倒地上，將那個士兵提了起來：「你說皇后娘娘她怎麼了？」
「她吐血暈倒了……」
彷彿天崩地裂，冷決暝丟開那士兵翻身上馬，一路絕塵而去。
他揮舞馬鞭，狠狠地抽著擋路的人。
「朕的皇后，絕對不能走在朕的前面。」他衝進葳蕤宮，大聲吼著：「冰魄，冰魄，朕回來了。朕已經大赦天下，讓天龍寺所有的高僧都出來為你誦經祈福，你不許死。」
一聲淒厲的嬰兒哭叫，讓冷決暝高度緊繃的神經略微鬆懈。
「阿爹，娘說這是妹妹……」
三歲的虎兒擎著那個小小的襁褓，楚楚地看著冷決暝，他雙眼含淚，無助地立在那裡。
看著這兩個孩子，冷決暝的心都碎了。
「我幫你收下了這個孩子。」凰音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面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有未擦淨的血痕。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你的骨肉，我們不能讓她流落在外。只是青兒，這個女子心機太多，我不放心她在你身邊，所以讓她走了。」凰音笑著說，「快看看孩子吧，她很可愛。」
「謝謝……」冷決暝聲音哽咽，虎毒尚不食子，何況是他。之所以堅持不要這個孩子，實在是因為擔心凰音心存芥蒂。
「音音……謝謝你。」
凰音就那麼笑著看著他，眼睛一閉就又倒了下去。
「音音！」
「娘！」
冷決暝將嬰孩教給奶娘自己抱起了凰音，但此刻的凰音已經是命懸一線。
「夙翳！」決暝大叫夙翳。
夙翳走了進來，一臉哀戚。
「夙翳你救救她……」
夙翳掀開帷帳，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凰音，輕輕搖了搖頭。
「不，你騙我！」冷決暝難以接受。
夙翳仰天長歎，凰音悄悄地握住了冷決暝的手。
「抱著我，我不怕。」她的聲音低得幾乎沒人能聽得見，「決暝，這輩子我追著你，但是卻始終都沒機會跟你在一起……」
「不……」冷決暝聲嘶力竭，「不……」
「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一步了……」說完她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冷決暝緊緊地抱著她，但那只柔軟的手卻還是慢慢地慢慢地落在了床上。
「不……」冷決暝悲痛欲絕，抱著凰音，他大吼著。
簾外的夙翳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從他臉上緩緩滑落。虎兒哭喊著，滾在地上。黃昏漸臨，金碧輝煌的皇宮漸漸蒙上一層悲傷的顏色。
沉悶而悲傷的暮鼓聲後，禮官大聲宣讀著：「皇后薨……終年18……」
「沒有我的允許，她怎麼可以死！！」一道紫色的人影點一般衝進來，他披頭散髮地環視眾人，彷彿王者降臨人間。
「冷決暝你想不到吧，到最後還是只有我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