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莫哭了。裡面靜著呢,傳了進去豈不成了催命符。」歡顏低喝道。
德妃持了帕子按了按微紅的眼角,帶頭應了一聲。那些與皇后本就不甚親厚,甚至未見過幾次的西六宮低階嬪妃,立刻止了假哭,只餘蕭梅兒時不時還抽噎上一兩聲。
歡顏回了頭,環顧了一圈,只見有人嘴角尚帶著笑。強按住心頭憤怒,低聲問道:「坤寧宮派過去請你們過來的奴才們,說得不夠清楚麼?來時也未曾照照鏡子?那一身打扮像個什麼樣子!」
「都低頭瞧瞧自己,覺得不像樣子的,趕緊滾回去!換了衣裳去了首飾再來!」
歡顏話音一落,後面便站起來兩個西六宮的寶林,訕訕的低頭施了禮,退出大殿回宮換裝。歡顏又將眼神望向才人章秀媛,「章才人,你怎麼不動?」
那章秀媛穿了身淺粉色的宮裝,頭上還別了朵桃紅的堆紗花。自己卻未覺得不妥,還拿眼四處望著她人,如今見所有的眼睛都盯著她,立時紅了臉,匆忙起身連禮都未施便跑出了坤寧殿。
對著那離去的身影目無表情呆了片刻,歡顏扭臉又瞧見藺美人藺曉雲正匆匆摘了脖子上掛著的大紅珊瑚珠串往懷裡塞。
於是抿了抿嘴,「我實在是不想在這會子呵斥誰,可有的人實在是不懂規矩。」
本是二月春已到,誰知不單是皇后等不了,有人也等不了了。就憑你們這點小伎倆?歡顏輕嗤了一聲,低頭跪著不再說話,坤寧殿裡寂靜得淒涼。
大皇子旭兒由鶯鶯和乳娘拉著手,走出皇后的寢殿又從眾人身後穿過,懵懂的出了坤寧殿。
穆弘十年,二月初九子時中,皇后夏菲煙薨。謚號稱:敬淑仁德端孝皇后,國喪三月,舉國上下不著華服,停歌舞祭祀及嫁娶 。
二月十七的午後,大皇子旭兒午後小眠醒來,便硬纏著鶯鶯,拽著手出了永禧宮東配殿,去了永禧殿暖閣裡。
「顏母妃,母后去了哪裡?我怎麼好幾日都未曾見到母后了?」旭兒蒼白著臉蛋兒問道。
「你母后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養病。那兒沒有寒冬炎夏,四季溫暖如春,她會在那裡生活得很好,不再咳嗽,不再渾身酸痛。」歡顏將旭兒抱坐在腿上,柔聲說道。
「那她不想念旭兒,不想念父皇和皇祖母麼?」旭兒含著淚問道。
「她想念旭兒,也想念你的父皇與皇祖母。她會在那邊瞧著你們,日日為你們祈福。」 歡顏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對一個孩子講,他母親已經死去的殘酷事實。
「母后瞧得見我們,為何旭兒瞧不見她?」旭兒伸出小手輕撫著歡顏身上的素銀軟緞衣衫,似是怕再丟了母妃,撫了兩把便緊緊攥住那衣角。
「等旭兒再大些,多讀些書,顏母妃再細細說與你聽。眼下旭兒還從未去過尚書苑,顏母妃說了,旭兒也聽不懂呢。」天氣漸漸轉暖,既是曾經答應皇后,將這天下最好的都交與旭兒手裡,也是該去讀書的時候了。
旭兒強忍住轉在眼眶裡的淚水,點頭道:「我聽母妃的話,明兒便去讀書。」話語間卻去了個『顏』字,只稱呼母妃了。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卻立刻入了歡顏的心。
暖閣裡的胭脂紅茶具早就撤下,換成了冰紋白玉盞。新沏的茶兀自冒著熱氣,卻總因了那茶盞的顏色,茶便似冷水般令人膩煩。也許,再美的器具也會因了人心裡的苦悶而顯得不美吧。
喊來綠俏,去庫房尋了一套雨過天青色的茶碗茶壺來,以為會比那玉白色令人覺得暖些,卻依舊使人寒徹骨髓。歡顏低聲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留下那茶具。
好在點翠新做了奶黃酥角及時的端上來,熱熱的脆脆的,咬一口便露出鮮嫩的奶黃餡,不由得令人食指大動。
大皇子連吃了兩個,伸手又欲抓第三個時,歡顏柔聲制止,「旭兒以後就在母妃的宮裡住了,有的是好吃的呢。這會子吃多了,晚膳便吃不動了。」
旭兒轉了轉黑水銀般的眼珠兒,收了手回來:「母妃小廚房的點心,味道還真是好。」
歡顏抿著嘴笑了,這小子年紀不大,倒是個會說好話兒的,「旭兒晚上想吃些什麼?不回東配殿去,和母妃一起在永禧殿用晚膳可好?」
旭兒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旭兒要和母妃一起用膳。只是,父皇會來永禧宮用晚膳麼?若是父皇會來,旭兒好怕他啊。」
歡顏一愣,穆霄啟怎麼竟在這孩子心中凶神惡煞般?還是一直未大親近,導致得有些疏離?
攬過旭兒抱在懷中,輕撫著他的頭頂,「你父皇面冷心熱,再加上日理萬機,未免怠慢了你。可旭兒也是個大孩子了不是?」
「等上了學多讀些書,和你父皇多聊些學中的事兒,你父皇便會高興地緊,旭兒也就不怕他了,對不對?」
旭兒將頭緊緊抵在歡顏懷中撒著嬌。就算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因了長期臥病加上不想溺愛,也未曾如此溫柔待他。或許曾經有過,也是襁褓之時早已不記得。這種遲來的母愛,總算慰藉了他幼小喪母又惶恐的心靈。
「母妃的味道好好聞,母妃用得是什麼香?旭兒從來未曾聞過這種香呢。」 他抬起大眼,睫毛忽閃著問道。皇后生前因為咳喘得厲害,坤寧宮中便甚少用熏香,衣物也只是乾爽的陽光味道。
歡顏失笑,這孩子竟不像他爹那麼清冷,小小年紀便喜歡誇讚女人,「旭兒再過兩年便是個小男子漢了,本該喜歡騎射讀書寫字的,怎麼偏喜歡聞香呢?」
旭兒紅了臉不言語,尖尖的下頦與水靈靈的大眼看起來更像皇后了。歡顏一瞬間失了神,又想起穆弘八年初在慈寧宮,初次見到那個嬉笑靈動身穿紅衫的女子。
「母妃不高興了?那旭兒便做個男子漢吧,好好學習騎馬射箭,讀遍藏書閣所有的書籍,不再聞香了好不好?」小男孩兒輕輕蹭進歡顏懷裡,小小年紀因了失母便學會了察言觀色,低聲撫慰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