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只有禺疆,滿滿的他,身受重傷的他……他濃重、悲慼的眼色沉陷到一個望不到底的境地,如此絕望,如此的——無法相信。她在心裡、對他說,不要絕望,不要悲傷,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一定不會……
兩人在禺疆面前站定,距離只有一步之遙。但是,禺疆覺得,他的雪,離他非常遙遠,他無法碰觸到她,無法感受到她,她就在眼前,他就是無法擁他入懷……他掙扎,他在心裡吶喊,他吼叫道:「放開她——」
呼衍揭兒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諷刺地嗤笑著,揶揄道:「你覺得我有必要聽你的嗎?」
禺疆見他更加緊迫地擁著自己心愛的女子,頃刻間,他全身的精力好像被抽乾了一樣,剩下的只是一具軀殼。是的,呼衍揭兒不會聽自己的,而他的雪,也是一直依靠在呼衍揭兒的身上,柔弱無骨,姿態風嬈,神色妍媚,金紅的火光輝映在她白皙的臉上,綻開朵朵嫣紅,俏生生的流紅瀲灩。
楊娃娃知道,他已經認定了一個事實:她背叛了他!無所謂了,只要他活著!她從右手腕上捋下骷髏鏈子——她把鏈子當作手鏈戴在手上,兩圈的長度剛剛好;她費力地把骷髏鏈子放進他的衣服裡,輕柔地說道:「請你為我保管!對不起……請你把我忘記……」
「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禺疆振聾發聵的吼叫聲,在夜空中飄蕩,很遠很遠,淒厲,孤絕……他的臉部表情是暴風驟雪侵襲過的莽蕩雪原,千里雪封,蒼蒼的空茫,沒有任何內容,空蕩蕩的,近乎氣絕……
她的胸口,揪扯得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她沒有回答,眼眸中是水汪汪的霧氣,不過她必須堅持住,不能讓緊靠身側的呼衍揭兒有所懷疑。她微微側過身子,面對著呼衍揭兒,悄然摸出青銅短刀,對準自己的左肋下方,啟唇而笑,笑靨如花,脆弱得似乎輕輕地顫抖,哀婉得百媚頓生:「揭兒,抱緊我!」
他毫無知覺,依言雙手摟緊她的纖腰,重重地壓向自己的胸懷……驀然的,他感覺到,一個堅硬的東西硌在身上,硬邦邦的非常突兀;隨而,他聽見,驚悚地聽見,鋒利的刀尖刺進身體的撕裂聲響,悶沉悶沉的,卻異常的清晰,清晰得讓他幾近崩潰。
緊接著,她的唇邊,響逸出一聲輕輕的、疼痛的呻吟……讓他幾欲成狂……
他看向她的臉龐,火光的影子晃蕩在她清涼的臉上,影影綽綽的,流光溢彩;她的唇角凝結著一朵若有若無的冷笑,冷得透骨,冷得殘忍,烏黑的眼珠子,僵硬著,輕微地抖動著,卻劃射出尖厲的眼風……
「我告訴——你——他死了——我也必須死——而且——是你親手殺死——我的——是你——」她斷斷續續地說,彷彿負荷著沉重的心緒。
呼衍揭兒稍稍推開她的身軀,震驚地看到,她的腹部,紮著一把青銅短刀,正是自己隨身攜帶的短刀,瘋狂地叫囂著:「不——」
「雪——雪——」禺疆尖銳地嚎叫著,拚卻全部力氣地掙脫多人的鉗制,瘋狂得就像一隻狂怒的野獸,一隻囚禁已久、極力掙脫牢籠的野獸,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快要掙脫了,最終卻是更牢固地被壓制著。
一切都靜止了!夜色深重,濃濃地凝固著!萬籟俱靜,一絲輕微的聲響也無!他什麼都聽不見,整個世界靜悄悄的,只是看到——充血的眼眸中,只有臉色雪白的她;她虛弱地躺倒在呼衍揭兒的懷中,虛弱地往下沉墜,再也支撐不住……
紅紅的血,染上大紅嫁衣,紅,變成潮濕、黯淡的紅……短刀,深深地紮在她的左側腹部。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呼衍揭兒聲嘶力竭地吼叫,怎麼也無法相信,她會為了禺疆而傷害自己,為了救禺疆而寧願自殺,而且是借用他的擁抱達到目的,他怎麼也無法接受……
楊娃娃躺倒在他的臂彎裡,看著他滿手鮮紅的血,滿意地笑了,冷酷而陰險:「我死了——你們就不用——爭了——如果——他死了——我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會記得——是你害死他的——我不會原諒你——」
所有騎士與部民驚異地看著眼前上演的一幕,攣鞮氏部落最美麗、最親切的閼氏,與呼衍氏部落酋長合謀,背叛了禺疆酋長;出乎意料的是,深雪閼氏在呼衍揭兒的懷中捅腹自殺,血濺當場,讓人噓唏不已!
「放開我……放開我……」禺疆一聲聲的嘶叫著,嗓音嘶啞,桀驁不馴的臉孔像是潑上了滾燙的熱水,暗沉沉的通紅,深濃濃的淒惶。
「你閉嘴!」呼衍揭兒抬頭瞪了他一眼,復又低頭看著因疼痛而臉容扭結的楊娃娃,心疼地低聲喚著,「你不能死,我一定不讓你死!」
因為禺疆,她才會自殺,都是他的錯,如果他死了,她就會完全的屬於自己。呼衍揭兒撫觸著她擰起的細眉,內心無比沉痛,絕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到底哪裡錯了?是禺疆嗎?還是自己?如果沒有實行這個陰謀,如果她不是被逼得沒有辦法,她也不會選擇自殺……說到底,是因為他自己。
楊娃娃流血過多,處於昏迷狀態,虛弱得綿軟,好似沒有重量,慘白的臉龐在火光的耀眼之下,更顯毫無生機的淒白。他抱起她,站起身,冷硬地命令道:「立刻殺了他!」
不管如何,他都要禺疆,從這個草原上消失。
禺疆狂亂地掙扎著,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呼衍揭兒,放開她,我叫你放開她——」
「全部都不要動,否則,我的飛箭是不長眼睛的!」不遠處的黑暗之中,突兀地傳來一句高揚的吼聲,刺破了這個夜晚難得的寧靜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