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娃娃神魂遽然而顫,想不到禺疆會說出如此深情、刻骨的話,一時之間,胸口堵得發慌,感動與驚喜充塞於喉口,以至於噎得說不出話來。呵,他是在跟她說:這輩子,她是他的唯一!
裹在錦裘裡的身軀、彷彿很冷似的,輕微地搖晃著;愛寧兒收緊雙臂擁著自己,好冷好冷,好像站在冰封的河床上,蝕骨的寒氣絲絲入扣,侵入骨髓,轉而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感覺自己已經冰凍得僵硬,稍微一動,就會紛紛碎裂;而那顆跳動的心,已然沒有任何知覺,只有一個暗寂的聲音,縹緲若無地叫囂:她愛他嗎?有我這麼愛嗎?
「我愛你!但是,她愛你嗎?有我這麼愛你嗎?」愛寧兒的右手掌貼放在自己的胸口,凝結著的桃花眼,面朝禺疆,熱淚潸潸滾落,瑩色的淚光令人不忍卒睹,遂而斜轉過來,無比淒烈地看著楊娃娃,「你說,你比我還愛禺疆叔叔嗎?」
而對於愛寧兒來說,如此決絕的話,怎能不傷心?楊娃娃感覺胸口寒津津地發涼,是啊,愛寧兒的愛,應該勝於自己對他的愛吧!然而,她的愛,太過霸道、狂熱,是一把雙刃劍,也是一把烈火,足以自焚或者焚燬他人。
如此想著,她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愛寧兒的追問,只是無奈地叫著:「愛寧兒,你冷靜一下……」
「你說!快說——說啊——」愛寧兒聲嘶力竭地哭叫著,似乎要宣洩出心中的憤怒、委屈和苦楚,白嫩的臉上水紋蜿蜒,肆意橫流。
「愛寧兒,你幹什麼?」禺疆一把推開步步緊逼的愛寧兒,一手護住楊娃娃,姿態鏗鏘,「如果她不愛我,她會跟我來到攣鞮氏部落嗎?會天天跟我在一起嗎?愛寧兒,我告訴你,即使我沒有閼氏,即使我不愛她,我和你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你給我聽清楚了!」
愛寧兒收斂起楚楚可憐的模樣,擦去臉上悲傷的淚水,用勁地吸著鼻子,努力地眨眨眼睛,眨掉氾濫的淚水;她睜一睜彤紅的桃花眼,朝楊娃娃冷冷地瞪了一眼,轉而橫睨著禺疆,煙雲盡散,眉骨清朗,流溢出一股傲然之色……
眼風勾人,情波流盼,她獰媚地一笑,隨即,她猝然轉身,端然地往帳口走去,脊背挺得直直的,掀動的錦裘衣擺,紅波耀眼,刺人的眼。
楊娃娃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微微聳動的肩膀,邁動的堅定步伐,縈繞著一股讓人不安的倔強和任性……她的心中有點滯澀——愛寧兒的突然轉變,讓人費解。
禺疆溫柔地摟過她的肩膀,看著她凝眉、沉吟,低聲道:「怎麼了?」
她亦看著他,搖搖頭,微微扯動唇角,牽出一抹疏離的柔笑。
「愛寧兒居次,您怎麼了?」帳外傳來洛桑溫和的聲音。
楊娃娃和禺疆對望一眼,凝神靜聽。她想起那天,洛桑定格在愛寧兒櫻桃紅背影上綿綿不絕的目光,而此刻,她清晰地聽出他話語中的另外一種味道:他的嗓音中,鎖著黯黯的關懷與擔憂。
「走開!」愛寧兒粗聲惡氣地呼喝。
由此看來,剛才在帳中,愛寧兒的清朗與傲色均是偽裝;她輸不起,即使輸了,也要表現出天鵝般的高貴、優雅與傲骨。
「居次——」洛桑不屈不撓地叫著,亦是一個男子的風度與胸懷。
「滾!滾吶——」愛寧兒尖利地吼叫,緊接著,傳來腳步凌亂、逐漸遠去的聲響。
「愛寧兒太任性了!」禺疆無奈地歎道,攬著她走向氈床,既而擁摟住她的細肩,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你生氣了嗎?」
「生氣?」楊娃娃也摟住他的腰,眉心一動,想起剛才的「身份暴露」,雙頰上浮泛出和婉的笑靨,了悟道,「哦——不會,不過,愛寧兒一定受傷不輕,她一定恨死我了!我們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分了?」
禺疆斜斜地扯出一記陰陰的邪氣,堅決道:「過分?有些事情,我不想再拖下去,有些事情,就是要一次性地解決!」
第二天上午,一出營帳,刺骨的寒氣逼迫而來,楊娃娃下意識地裹緊了貂毛翻領大氅。放眼望去,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莽蕩空曠,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地飄揚而下,簌簌的落雪聲是寂靜世界中唯一的聲響。
禺疆外出打獵,她獨自走回原來居住的寢帳,不意間看見愛寧兒從遠處走過來。
冰天雪地中,一簇鮮紅分外刺眼,大紅的影子搖搖晃晃地移動著,似乎已經餓了三天三夜;大紅錦裘歪斜地披在身上,昏昏的有點髒亂,頭髮凌亂,臉色也是凌亂的,蒼白的,淡漠的,甚至是冰冷的,比這凍人的雪花還要冷。
愛寧兒一直是低著頭的,走近了,才抬首看了她一眼,眼風虛弱得有如春天的清風,又如淡淡的青煙,似有若無地掃過她的臉面,靜寂無聲。之後,愛寧兒徑直越身而過,彷彿看不見眼前活生生站著的人。
楊娃娃一驚,直覺她的不尋常。那種眼神,虛浮得好像承受不住一丁點兒的窺探,縹緲得彷彿已經穿越千山萬水,而她漆黑的瞳孔,似乎也已經支離破碎,目光流散得空濛。
她看著愛寧兒踱步而去,沉重的步伐卻顯得發飄,鮮紅的影子一點一滴地消融於蒼茫之中……她的胸中漾開涼絲絲的愧疚之意——怎麼會這樣?愛寧兒怎麼了?她怎麼會從外面回來,還一身髒亂?昨晚沒有回寢帳休息嗎?那麼,她去哪裡了?發生什麼事了?
——
草原的寒冬,是苦寒的日子。部民們宰殺了大批的牲畜,只留下壯健的母畜與少數公畜越冬,作為來年繁殖的種畜;男女老少恐懼地躲在破爛的帳篷裡,忍饑挨餓地煎熬著,有上頓沒下頓,一天又一天地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