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哈青都,絕對不是善類!明顯的,他的機鋒精準地針對著禺疆,很有可能,是衝著酋長大位來的!楊娃娃看著兀自悲傷的禺疆,彷彿對自己的身世充耳不聞,揪起美眸,秀眉緊擰,快速地轉動著心思。
匈奴族的部落酋長,多是部民推舉而生,採取的是推舉制,推舉部落中大家都承認的、有威望的英雄為酋長;不過,當老酋長的下一代威望很高,為部民所崇拜、認可,推薦制就會表現出因襲制的些許色彩。哈青都深諳奧妙所在,很清楚禺疆在攣鞮氏部落沒有多少威望和影響,如果他真的不是老酋長的兒子,如此,哈青都的勝算大大增強。
黑色陌感覺到脊背上汗意潸潸,額際上皺紋蠕動,尷尬得不知道做何表情:「這個——老酋長親自跟我說的,說禺疆兄弟不是冰溶閼氏生的。」
楊娃娃穩步走上前,和黑色陌、哈青都並排站立,氣勢縱橫:「哈青都,你們酋長都快死了,你一點都不傷心嗎?」
哈青都轉頭、迎上楊娃娃笑意沉沉的自信目光,眼睛突地一沉,暗道糟糕,今晚上,這個瘦小男子太出乎意料,小小頭顱裡裝的不是雜草,心思轉換迅速無常,嚴謹無漏,言辭有理有據,舉動冷靜沉著,難能可貴的是,年紀輕輕,眸光迫人,氣度懾人。更加奇怪的是,禺疆居然抱著他,難道他是女子?
「這位小兄弟,傷心不傷心,你怎麼會知道?再說,酋長死不死,大夥兒還是要好好的生活,明天早上一醒來,還是跟往常一樣,打水,擠奶,放牧,最重要的是,大夥兒能吃得飽,穿得暖!」哈青都微微一笑,無比狡猾,心中,卻升騰起一種隱隱不妙的感覺。
楊娃娃暗歎,果真厲害!他熟稔草原民族的心理、精神世界,草原人民在心理上偏於野蠻、血腥,強者生,弱者死,弱肉強食,崇拜英雄,生死觀念甚為奇特,特別是對待死亡、對於無關之人的死亡,淡漠得很。
「立脫酋長還沒死,你就如此為他著想,擔憂大夥兒的生活問題,哈青都真不愧是酋長倚重的大人物!」楊娃娃一語雙關,姿容冷淡,語氣沉穩,腔調肅然,「哈青都一向為大夥兒勞心勞力,大夥兒也都敬重,現在是不是應該安排大夥兒清理一下場地?黑色陌,幫我們的大人物哈青都,找幾個人把這裡打掃、收拾乾淨!」
黑色陌點頭答應,立馬轉身招呼眾等勇士。
接著,面向大家,她敞開喉嚨,堅定道:「夜深了,大夥兒也累了,都散了休息去吧!」
部民依言紛紛起身,各自散去。這個盛會,持續了很長時間,又是角鬥,又是老酋長死亡之謎,緊張刺激,高潮迭起;部民的心情、隨著局勢潮起潮落,緊繃的神經、突然放鬆,早已疲累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
哈青都氣得牙癢癢,呼呼的怒氣噴射而出,上鬍鬚一抖一抖的,甚是滑稽。
楊娃娃轉過身,看見兩個勇士抬走了冰溶閼氏,明天再行下葬。冰溶絕對想不到,禺疆一回來,她縱橫攣鞮氏部落的生涯也就結束了!這麼一個風韻媚骨的遲暮美人,心思兜轉,心念狠毒,十八年前,真的是為情下毒害死比她年長的老酋長?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而她和立脫的生死之戀,應該也是刻骨銘心、至死不渝的,生不同時,死而相約,確實讓人感喟!
立脫,假如真的死了,對於禺疆,恐怕百害而無一利。
愛寧兒坐在地上,仍自怔忡著,訥訥不言,神色蕭索、恍惚,彷彿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外面發生了什麼,她都看不見、聽不著。陪伴著她的婢女黑妹,呆呆地看著週遭發生的一切,擔憂地照看著愛寧兒。
楊娃娃走過來,半蹲著,看看近乎癡呆的愛寧兒,輕聲歎息,對黑妹道:「愛寧兒居次累了,你扶她回去休息,好好照顧她,知道嗎?」
黑妹看她一眼,點點頭,扶起木然的愛寧兒,相互依偎著,緩慢地向寢帳走去。
禺疆跪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巫醫顫抖地為立脫止血,眼眸中佈滿血絲,悲痛之色傾瀉而出。她拍拍他的肩膀,以適度的力道安慰著他。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殘忍地說,立脫一死,他們的處境可想而知,可以信任的人少之又少,危機四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特別是哈青都,而右大將倫格爾,尚且不知道他的為人和態度,暫不評說,還有,其他人呢?
立脫平躺在地上,眼睛微閉,臉部柔和,嘴唇慘白的乾裂,嘴角溢出鮮紅的血,腹部上,一大片驚艷的赤紅色、奪人眼球,刺激得腦子發暈。
右大將倫格爾蹲跪在旁邊,臉上豪氣橫生,面容朗闊,深邃的眼睛甚是焦慮:「巫醫,酋長怎麼樣?能救活嗎?」
嘿,小眼男人!此刻仔細看來,他的年紀應該跟禺疆差不多,體格和臉型也不相伯仲,只不過眼睛較小,笑起來估計就是一條縫兒,卻是夏夜的草原星空、星光璀璨,邃遠,波瀾壯闊。舉手投足之間,毫無半點狡猾、傲慢、狂躁之氣,滲透出成熟男子的豪氣與穩重、灑脫與溫和。
如果說禺疆的容貌為俊豪,那麼,倫格爾的容貌,就是豪氣干雲。身為右大將,他的身手絕對不差,腦子應該也是「深謀遠慮」,只要他動了心思,絕對是禺疆的勁敵。很有可能,他就是讓人防不勝防的暗箭。
禺疆歪頭盯著她,逕自望著倫格爾出神的她,卻不知道她的腦子裡已經轉過數念,面色冷冷地一沉,大手暗下抓住她的小手,橫向握緊手背,猛一用勁,疼得她倒抽冷氣。
她詫異地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他,臉上似乎冰寒入侵而冷硬著;心中疑惑著,他幹嘛捏她的手,臉色這麼難看,好像欠他什麼似的,生氣了嗎?為何生氣?
「酋長歸天了!」巫醫沉痛地宣佈道,雙手撐在地上,惶恐地低著頭。
立脫的眼睛、完全閉上,嘴角處、似乎凝結著一抹虛無的淡笑,臉色幾近屍體的白,卻是祥和的、回復到最原始的狀態,頭顱側向耷拉著,已然氣絕。
「立脫哥哥!」「酋長!」數道悲傷的呼叫,不約而同地響起,圍在周圍的幾個勇士,面色悲慼。哈青都站在邊上,淡漠地冷眼旁觀,似乎鬆了一口氣,神情鬆懈。
「只有我,可以救活酋長!」不遠處,傳來一道堅定的喊叫聲,自信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