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年我就生一個女娃娃,比你的女兒更漂亮,喜歡的小伙子更多!」
立脫開懷大笑,轉頭看他,真誠道:「禺疆弟弟,放了須卜也剛吧!」
「立脫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在陰山打死一隻黑熊的那一年嗎?」禺疆答非所問,目光迤邐而去,蕩向縹緲的白雲中,跌落在二十幾年前的陰山之夜中,「那一年,哥哥十六歲,我八歲。」
「怎麼不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立脫面目祥和,溫存地笑了,「我們在陰山玩耍,沒想到迷路了,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後來,我們就在山裡過夜了!」
禺疆接下話頭:「我們點燃篝火,摘了一些野果,打下四隻小鳥兒,拔毛後,烤了吃,很香很香,那種焦焦的乳鴿香味,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真想再嘗一嘗那種烤小鳥的味道。」立脫黑褐色的眼睛流露出一抹幽深的情愫,閃閃發亮,「吃飽了,喝足了,我們躺在一堆樹葉上睡覺。睡到半夜,我們被沉重的腳步聲驚醒了,那是一隻黑熊。這只黑熊個頭不是我們見過最大的,卻很兇猛。」
「我很害怕,哥哥讓我爬到一棵樹上,哥哥也爬到另一棵樹上,黑熊黑漆漆的眼睛看到我在樹上,走過來使勁地搖晃著大樹,整棵樹,快要被黑熊拔起來了。這時,哥哥迅速地跳下樹,撲在黑熊身上,拼勁打著黑熊,和黑熊打鬥在一起,那時候,哥哥很勇猛。」
平靜的聲音,淡然的語氣,飄忽的敘述中,可見彼時彼地的境況,是多麼的驚心動魄!
「弟弟看我和黑熊拚鬥,也跳下來,我們一起打死了黑熊。」立脫的聲音越來越動情,嘶啞而沉著,「你當時還小,射箭卻已經很厲害了。我被黑熊抓住了,黑熊張開大口,就要卡嚓掉我的腦袋,弟弟以最快的速度抽箭搭弓,一箭射穿黑熊的腦袋,從左邊進去,從右邊出來,緊接著,又射出兩箭,貫穿黑熊的胸口。」
禺疆清淡地笑著,沉默不語,精銳的黑眸閃爍著縷縷的狡險,卻以某種溫情掩藏著。
「是弟弟救了我!從那天開始,我就發誓,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和弟弟一起分享;如果我當上部落酋長,也一定讓弟弟當酋長。可是,沒想到,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逼得弟弟流落草原的北地!」
立脫黝黑的臉上佈滿了舐犢之情。還在襁褓中,禺疆的阿媽就不管不顧,是哥哥把他帶大的,教他騎馬、射箭、打獵;兄弟倆從小玩到大,感情很好。六歲時,禺疆表現出驚人的力氣、身手、智慧和超凡的氣勢,老酋長驚異之餘非常喜歡,經常帶在身邊,加以培養。
小禺疆過了幾年開心的日子,得到很大的鍛煉。十二歲那年,老酋長病重,沒有幾天就毒發身亡。藥汁是小禺疆端進去給老酋長喝的,於是,他就背上下毒害死老酋長——親生阿爸的罪名,被關押起來。既而,哥哥私自放他逃走。
禺疆精目微射,「當年的事,沒想到立脫哥哥還記得這麼清楚!當了幾年的酋長和聯盟單于,感覺怎麼樣?」
「酋長又怎麼樣?單于又怎麼樣?我寧願在廣闊的牧場上放牧,射箭,跑馬……」立脫苦笑,臉上像是撒了鹽巴,「你阿媽——哎,算了!現在,你已經成為草原北地的大英雄,連我那從不服人的女兒愛寧兒,都佩服得不得了,如果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一定開心死了!」
阿媽?是啊,他還有一個阿媽——只是,從來就沒有擁有過。禺疆嗤鼻一哼:「哦?我有那麼出名嗎?可惜,這裡是北寒之地。」
「禺疆弟弟,雖然我們不是同一個阿媽生的,可是,你知道,我們從小就很要好。你回來吧,加入我們的部落聯盟,過幾年,你就是部落聯盟的單于了!」立脫順勢勸解,「你比我聰明,比我有氣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禺疆不說話,兀自望著白雲萬頃的高空。那悠悠白雲,棉絮一樣鬆軟、潔淨,卻是千變萬化的,蘊藏著無限的變數。好一會兒,他回頭,嘴角凝著一朵白雲似的微笑:「一回到攣鞮氏部落,我還能活著出來嗎?」
「我是酋長,誰能把你怎麼樣?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會向大家說明當年的真實情況,哥哥相信你,你絕對不會害死阿爸的。」
禺疆的面色突然狡獰起來,森利,陰沉:「真實情況?立脫哥哥知道真實情況?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立脫一驚,冷汗直下:「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絕對不是你做的。」
他和善的臉龐佈滿慌亂的神色,舌頭打結得厲害。
禺疆已然明白,立脫哥哥一定知道,只是,現在已經沒有必要知道十八年前的真實情況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立脫轉移話題,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放了須卜也剛吧!」
「你知道他殺我多少部民,多少牛羊駿馬?要我放了他,哼——」禺疆凜眸瞪他,陰狠的精光刺得對面的男人瑟縮起來,身子冷颼颼的,「除非,你把當年陷害我的人揪出來,讓大夥兒都知道,我,禺疆,頂天立地,不是那種下毒害死阿爸的兔崽子!」
禺疆的眸光,沉甸甸的,沉到了無窮處,探也探不到底。那是一種暗夜行軍的精密籌謀,一種深山老林的回風冷箭。
立脫陌生地看著他,好像眼前站立的是一頭猛獸:「那麼——多年了,陷害你的人,要抓也抓不到了。我看,還是算了吧!但是,我一定會向部落的每個人說清楚的。」
「立脫哥哥,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傻子嗎?」他的嘴角彎起弧度,浮泛起一抹輕涼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