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休息室門口,我擔心會有其他人,不敢貿然進入。
但又不捨得就此離開。
站在門口踟躕一會兒,不知是不是該開口喚他,咳嗽兩聲,清清喉嚨,還沒開口,門簾一動,屋子裡先閃出一個人影。
衛玠拽著簾子探身看著我,挨著簾子的俏臉堆笑,眸光水清如小溪,瑩瑩澈澈:大姐,你來找我了?
我彷彿回到了以往的時光,那個天真無憂的少年抱著樹枝,伸出頭對我伴個鬼臉,然後無憂無慮地笑開,笑如花綻。
「你打不著我!哈哈,你打不著我!」
吐著小舌頭、調皮的笑,綻滿兩靨的歡笑,過去和現在的景象不停交錯變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摸上他的頭——
他突然渾身一抖,側頭躲開我的手,滿臉歡笑成了緊張和愧疚。
「主人,我剛才叫錯了。」
他把我的愛撫當成是懲罰的前奏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苦笑著收回手,也是,這段時間我給過他幾次好臉色?非打即罵,還逼他叫我主人,以為這樣凌辱他就可以解遭受背叛之恨。殊不知這樣折騰下來,苦地不僅是他。我心裡也不好受。
他微抬的水眸子還夾著一絲惶恐,一絲焦慮。纖長的睫毛高高挑起,絲毫遮不住眼內情緒。
我轉過身去,心緒如潮。
「罷了,你以後不要叫我主人了。」微閉上眼,只覺得眼前一片陰涼。心也被海水漫過,柔軟微涼。
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錯了?
「主人!」他驚慌地叫著,上前拽住我的袖子,瘋也似地搖晃扯動,口裡嘶聲道:主人,你是不是生氣了?求你不要把我趕走,不要把我趕走——我以後再也不敢叫你大姐了,我剛才真的是無心的呀——
我被他搖地站都站不穩了,身子晃了好幾下,捉了他的手腕,他才停下來屈下腿,頭猛地靠在我的手臂上,兩行清淚順著兩頰滑下……
「別哭別哭~」我大吃一驚,知道他是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卻沒想到他會傷心到這種地步。
他慢慢地滑下身子,蹲在地上,一手拽著我的衣擺,一手任由我抓住,鬆鬆垂著,沒有半點力氣。
彎下腰,手放在他頭上,摸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猶豫了一下,輕輕撫過頂上髮絲,停在一邊。
我語氣柔地像是歎息:「我不是要趕你走。只是意識到自己錯了,不該對你這麼殘忍。」
手心傳來輕微的顫動。他慢慢眨了眨眼,仰起頭來,眸光清澈:真的,主人?你不是要趕我走?
「當然不是。」我溫柔地笑笑,拉他起來:「都說過了,不要叫我主人,叫大姐。」
他依舊難以完全相信,疑慮道:大姐,你不生我的氣了?
嗯,這個問題沒法說呢。說一點氣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這樣吧,大姐。」他站到我身後,認真道:你要還生氣,就懲罰我一頓。我也可借此來贖罪。
我轉過頭去,坦然一笑:真的?要贖罪的話,就幫我打聽一下蝶影兒的情況吧。包括有沒有人在修道院見過他?見過多少次,最早是在什麼時候?
「蝶影兒?」衛玠微蹙起眉:你是說那日在南面見到的那個公子嗎?
他臉色猛然一變,憤怒地叫道:呀,上次是不是他給你下的毒?他要是想害你,我——
看他握起了小拳頭,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我呵呵笑了。
「不是不是,那次是我自己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不干他的事兒。」也難怪他會以為蝶影兒害我,那日衛玠趕到時,小屋裡只有我和蝶影兒兩個人。
「我打聽他的身世是因為覺得蹊蹺。」他的身世的確是一團疑雲,也不知和這修道院有沒有關係。
糟了,我到這兒這麼久,蝶影兒不會已經到過蓮花居了吧?萬一他見沒有人,走了。那今天的烈焰術……
我拍拍衛玠的肩膀:小玠,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他挺起胸脯,正色道:大姐放心,我一定辦好!
匆匆趕回蓮花居,我一手撩開簾子,喘氣看著空空的房間,心中也一片空。
哎,還是回來晚了嗎?
無力地走到屋中央,跌坐在地上,剛剛跑得太快,有點疲憊。
腰身冷不防被人摟住。「小娘子~」輕佻嗓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曖昧的輕笑。悄悄自肩後探出的臉枕上肩頭,蝶影兒輕輕佻開我的額發,低低笑了。
嚇出我一身的雞皮疙瘩!我並起胳膊側身往後一推,他往後一仰,一手支著胳膊,瞇眼促狹地笑了。
我收手坐好,他手臂摟過他,一手攬著我的身子,側頭低低地笑。
「你——走開!」我晃身想甩開他搭在肩上的手,他把頭偏地更厲害,幾乎埋到頸側,脖子上一熱,是他呼出的氣體,我心裡一慌,忙去拿他的手。
沒想到看似慵懶,毫不用力的手指卻抓地那樣牢,一點也撥不開。
肩上一麻,他移開頭,下巴支在另一側的肩頭。我是哭都哭不出來了。直著脖子哀求:拜託了,影兒公子,你還是找個其他東西支著你的腦袋吧。要不——要不我讓開,這蓮花墊你來坐?
可他死死攀著,我根本站不起來。
嘩——耳冊一響,我眼珠一偏,見他自那紋了墨色騰雲的精緻袖口抖出那卷發黃的羊皮紙,一手抓住,另一隻手自我身前穿過,翻動著紙卷。
這麼近的距離,勒地我胸口發悶,我叫苦不迭。
他又開始念道:烈焰術,第三章——冰心消融……
他在念什麼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清。只覺得自己肩上很沉、胸口好悶。這個樣子要如何學習!
「影兒公子,你是怕碰上不認識的字兒嗎?」知道他不是一激就怒的人,不會因逞強放棄到手的「福利」。看我現在是別無他法,只得抱著僥倖的心態試試。
果然,他一點不為所動,懶懶道:怎麼了?擔心我識字兒少,讓你學不會烈焰術?
「那你為何怕得不到獎賞?還不是擔心完不成任務嗎?」我故意說得惱怒,不等他發問繼續放話:「別跟我說你沒有!箍地我這般緊,還怕到時候完不成任務我走了不成?!」
蝶影兒低哼一聲,遲遲鬆開環著我的手臂:罷了罷了,無趣地緊。摟著也沒意思。等我把這烈焰咒語念完了,你可得乖乖讓我親吶!那時再這般無趣我可不饒你!
我笑了笑:那是一定的!
為了防止他再一時興起,使出什麼手段捉弄我,我把蓮花墊騰出來,讓他坐在上面,自己蹲在他對面認真聽他唸咒。
坐上柔軟華貴的天鵝絨墊子,他看上去也很滿足,雖然還違心地在上面扭扭身子,說兩句「這麼小!怎麼這個樣子!」之類的話,總算安靜下來給我好好唸咒了。
有學術法的天賦真是太好了!不到兩個小時時間,我就把烈焰術學會了。除了有些咒語記得不是特別牢,其它自我感覺都還不錯。
到時候,讓蝶影兒在我身邊提醒一下就好了,反正他拿的有卷子。
「小娘子,你學會了~真棒~」他歪頭對我瞇起眼兒,帶著顫音的曖昧腔調聽得我雞皮疙瘩直往外冒。
我點點頭,想起許諾他的獎賞,突然渾身一僵,笑容滯在唇角。
「呵呵,那個,你過來~」我僵硬地朝他笑笑,轉身走到門口。
他歡天喜地地跟過來。
我撩開簾子,大叫一聲:捉賊啦!蓮花居有賊闖入了!
這裡雖離大廳很遠,但並非所有修士都去了那裡,我叫這麼大聲,是會有人聽見的。
果然,我話音剛落,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高呼:快來人呀,蓮花居出事了!聖姑出事了!
轉過頭,得意地看著蝶影兒,順便替他撩起了簾子。
「你~~你~~你~~」蝶影兒氣得說不出話來,鳳眼大睜,終是在腳步聲再度接近時,朝著門口縱身一躍,飛出蓮花居。
「嘿嘿~」我賊賊一笑,鬆開手。
刷——剛落下的簾子重新拉開,我嚇得縮了手臂,差點貼到牆上。
原來是一個老修士!我拂著胸口大舒口氣,還以為蝶影兒又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