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色的衣裾在灰暗的地方顯得格外的冷清,乾淨出塵,不著人間煙火,一如明凌的語氣,充滿著冰冷的寒徹:「回音,本王第一天就告訴你,不可能再縱容你碰那個毒藥,即使你發作身亡、你痛死了,本王都不允許你吃!」
冷酷的話語。
我飄飄的腳步無力,踩在浮游的爛泥之中。
冷痛的感覺都消失不見了。
我手指甲掐入他的手臂,突然用力推開,自己卻忍不住倒向另外一邊,沒有任何的攙扶,我跌坐在地上,低垂著腦袋,望著底下。
眼淚沿著臉頰、下巴流下來。
我甚至感覺嘴巴裡面有著腥甜的味道,讓我覺得嘔心。
我讓自己嘔心了。
我仰著無色的臉:「王爺真的這樣殘忍看著音音痛死了都不管嗎?」
空蕩蕩的表情。
我的臉蒼白無血色。
明凌目光冷定,耀躍的冷光,深色的瞳孔是看不透的深淵,冷酷冷漠,波瀾不驚,但是聲音明顯已經不再強硬:「回音,本王說過不會退步,本王令出不會收回。回音,你堅持住,就幾天而已。本王不會讓你死的,一定不會……」
平滑衣裾落到地面,白花綻放,一地光華,乾淨潔白,他蹲下半步。
昏暗的寢室。
我迷失了。
我側身躲開他的攙扶,就自己撐了起來,但是因為身體虛弱沒有力氣,勉強起來就一陣眩暈——我勉強頂住,即使摔得頭破血流,我也不需要他的攙扶,不需要他的關心。我緊緊咬著下唇,卻咬不住的怨氣:「王爺不退步就不要退步,不要碰音了,你是壞蛋,你就讓音音痛死算了,死了算了!不要你可憐,不要!」
驀然騰起的生氣。
明凌生氣了。
冷冽的寒。
我一陣冷瑟。
明凌突然扯著我的手臂,擰在手心,透出的倔強,一字一句地痛恨地咬著說:「回音,本王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纖細的手臂猶如捏碎的痛。
但是我下賤了。
我居然不覺得生氣惱怒。
我居然不恨他。
我還有點感激。
因為他給予我一種真實的感觸:這個世界還有另外一種痛存在,不僅僅是那種毒癮發作的痛,是我還能感覺的。
我軟著身子就撲上去,雙手纏住他的手臂,隔著白色衣袖,聞著淡淡的香氣,咬在他的手腕上。
牙齒用力!
咬住了。
明凌痛了一陣,但是他卻不鬆手。
我的眼淚都滴落他的衣袖。
雪色衣袖一點一點黏著。
他不動明王,另外一隻手突然摸上我的臉頰,淡漠如水,簡單的話語柔若紫煙拂過我的心頭:「音,本王也會覺得痛的。」
空寂的聲音,蕩山無聲。
騰騰的紫煙散,而花鳥寂。
我迷離著眼睛,腫痛得要命,便靠向床邊,跪了下來,扯著被褥,揉成一團,將罵聲哭聲都揉了進去:「壞蛋,王爺是壞蛋,王爺是壞蛋來的……」
「本王是壞蛋。」他平寂地跟我說了一遍。
靜悄悄的。
「滾開,恨死你們這些人!回音不認你了,不要認你了,你快點走!不要讓音看見!」我的手指揉著揉著,揉到生痛,哭得肩膀都抽得一下一下的,突然一把就把床上的被子扯了下來。
跌跌撞撞的身體,遙遙無力,恐怕就要撞入屏風裡面,不是毒癮發作,而是那種毒藥發作的恐懼變成了痛楚,已經刻入骨髓。
沒有毒發,我已經痛了。
骨髓裡面的隱痛。
痛楚即將來臨的那種等待心情,無力去抵抗,擔心害怕,產生的痛楚。
它侵蝕著我的神智。
我的身體銘記了。
人的身體,會有烙印。
我耳邊突然流轉著無數的笑聲,圍繞著大聲的訕笑——大家都在好心地抱著我,但是卻背著我的臉發出冷笑,他們的心裡面一直說我罪有應得……
我的耳邊,衝刺了笑聲。
邪惡不明的笑意……
耳膜很痛。
腦子也痛。
它們不是發自嘴巴,而是發自人們的內心的……
他們都是騙我的,他們都說喜歡我,但是都是騙我的!
他們在笑我!
我不要聽他們的笑聲,不要……
突然,淡清的香味籠罩在頭頂,雪白的衣袖遮蓋著我的耳邊,彷彿將那些刺耳的聲音都隔離了開去。
世界清淨了。
心情入寂。
平和的心跳……
我聽見燻煙升起的聲音,我聽見有力的心跳聲,我聽見洋洋的暖意的蔓延聲音:「音,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想,不鬧了……」
手臂用力靠攏我的肩膀。
我仰著臉孔。
衣袖的細滑觸感滑過臉頰,瑟瑟生痛。
我揪著衣袖,彷彿揪著唯一的希望,掩蓋不住的恐懼才淡淡地消退,小唇才吐出的放鬆:「王爺,你能不能動手殺了音?」
我沿著衣袖,緩緩摸到明凌的手指。
細長有力,但是冰溫如玉。
拖曳著指尖,劃過我的脖子皮膚。
凝脂戰慄。
我按著他的手指,將手指掐入喉嚨位置——
只要用力,我的痛苦就結束了,我的生命就結束了。
「王爺,殺了音吧。」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便在手指間滑落。
停住的手指放了下來。
我虛脫了。
我軟靠著溫暖的懷裡,遙遙無力,空洞的眼神迷濛一片,瞎黑,光明成為記憶,從此離我遠去。我被折磨透了:「音不想活著了。音已經沒有救了。一直這樣很痛苦,音很痛苦,大家都很痛苦。王爺很痛苦,奶媽很痛苦,軒轅也很痛苦……回音本來就不應該活下來的——我本來就不是回音,我不是回音……活著沒有意思的……只能給大家帶來痛苦,不想這樣……」
人不可以自由選擇生死,但是人可以選擇不讓周圍的人繼續痛苦。
其實,我不想死。
死,太艱難。
死,太痛。
不死,更加痛。
明凌用力掰過我的肩膀,正對著我。
我的身體早就輕柔無物。
我放鬆手腳,甚至連生命都放鬆了,還有什麼可以執著呢。
我任其擺弄。
我甚至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
明凌用力握著我的手臂,幽幽傳來一絲冷空氣,透入我的皮膚:「不許再說這樣的話,本王會生氣的!本王答應了回太傅要照顧你。」
寂靜寢室,卻沒有一絲雜音。
我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心,沒有力地抽動一下。
水裡的魚,放在了陸地生活,好心人告訴那條魚要學會盡快忘記江湖,只要忘記了,陸地才是天堂。其實,魚要忘記的不僅僅是江湖,只要它還要忘記的是自己是條魚。
但是,我本質就是一條魚。
我低著頭,垂著臉,長長的髮絲落地。
蜿蜒糾結的深黑。
伸向無底的深淵。
我的眼睛迷霧著一層看不透的光影:「不是的,我不是回音,我不是的……爹爹呢,爹爹在哪裡……爹爹不要走,音知道錯了,音不敢了……爹爹,不要丟下音一個人,不要啊,音會很乖的,真的很乖,不要走,爹爹……」
「音音清醒一下!」
「我不是回音。爹爹,我真的是回音嗎……」
「回音!」
我一瞬間便混亂了,我好像還不知道我是誰了,我陌生了:「我不是回音,但是我想要成為回音。因為爹爹喜歡的是回音,不是我。我只想要爹爹一個人,是爹爹救了我的。但是回音又不是回音,我也不是回音,那麼我是誰,我是什麼啊……」
沉重悶響的巴掌,熱辣辣地炙痛在臉蛋,我突然清醒過來。
我魔夢了。
臉蛋瞬間冰冷。
我瘦小的身體在顫抖,貼著的單衣,濕透的汗水都已經透出冰冷,汗水凝結在毛孔裡面。
冷得打顫。
冷意卻又瞬間消融。
溫良的手掌心,帶著溫和的力度,夾緊我的臉蛋,刺痛的紅腫,溫柔的動作慢慢摸去我不能止住的眼淚。
我瞬間就哽咽了。
如玉冰滑的臉頰觸碰著我的額頭。
我翻騰的腦海思潮都抽空了。
一切都平靜下來。
淡溫的唇碰到我的嘴角,輕輕一碰,流連的味道,只留下溫和的氣息滋潤著:「不要這樣挑戰本王的承受能力,還有,不要這樣折磨本王了。本王會生氣的。本王不會讓你跟著回太傅走人的。這個世上沒有事情能難倒本王。本王一定會把你死死綁在本王身邊……」
他的話語擊下,我心便穿洞。
心裡微微一涼。
摀不住的傷口。
明凌手掌抹著我的臉孔,抹去滿臉的淚痕,摸開我臉上的冰冷髮絲,將我臉前的頭髮都順到背後,然後才將臉孔貼著我的耳邊,輕輕說:「音還有兩天,這兩天本王就不上朝,一直在這裡守著你。不許你哭,不許你鬧,也不許你說廢話。等你好了,本王才出去——」
他吻落在我的耳垂,輕輕吻著,一絲一絲的廝磨出來的溫暖:「我同你一起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