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髮絲,隨著風,冰冷地糾纏著臉,稚嫩的皮膚一陣刀割的扯痛。因為,我足夠的呆,呆得只是知道瞪大眼睛,茫茫的麻木表情,什麼都不會說,僅僅看著明凌白玉的手瞬間揮下……他那不會猶豫的力度,他那冷淡的氣質,那隻手彷彿就在瞬間脫離離心力,一發不可收拾。
明凌真的下令。
完全不顧我的生死。
他投射過來的眼神,無情、冷定、堅持、必然、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但是,在我眼中,那只是一片紅色的荊棘地。
我心血淋淋。
我忍不住低下腦袋。
箭吹起的風聲呼嘯。
我等待著,閉上眼睛。
等待著箭穿心而過的那一瞬的疼痛,平靜地有點駭人,但是,那種預期的萬箭穿心之痛並沒有出現,我的喉嚨便鬆了下來。
風貼臉而過。
箭翎聲飛竄。
身邊的一切的依護都消失。
我雙腳無力,終於摔倒在地上。
我耳邊突然響起緋夕的聲音,沉重的一聲,悶哼,痛苦,堅忍。
驚訝都沒有顯露在臉,我就抬起頭,看到緋夕——
中箭了。
背正中箭。
暗紅色的箭桿,戰場上慣用,粗大,強力,從背後直直穿過,羽翎晃動著暗紅的流光,而銀色的箭頭正顯露在他的胸前。
一箭穿心。
應該很痛吧。
緋夕黑色的長身就在那麼一瞬間定住了,他淡淡流動粉紅的臉上透出一陣茫然,髮絲糾結低垂,低頭看著胸前閃動箭頭的寒光。
看著看著。
臉上突然露出一個有趣愜意的笑容,紅艷的眼神瞬間清空如常,笑意濾過,彷彿停在胸前的不是箭,而是一種美得很活潑很稀罕的蝴蝶。
他抿著唇,軟軟的掂了一下翹翹好看的唇,輕軟的目光,抬頭看向爹爹。
單純的笑意,從艷麗如花的唇邊擴大。
甜美恬靜,宛若不經世事的小孩子,很清,很無邪。
揚起的長髮,掃過臉頰。
黑色光澤盈動。
左耳上的耳釘亮起奪目的光彩。
紅色流躍,銀色寒清。
他的目光一直看向爹爹,衣裾緩緩翻動,僅僅是走出了兩步。
秀眉一舒,便倒了下來。
血才從胸口湧出來。
落地成窪。
濾動的流體。
遍地開出炙熱的火花。
向著爹爹的腳底匯聚、漫延而去。
這個深冷的夜晚彷彿在這一刻變得不冷了。
緋夕仰起臉,眼神帶著迷糊的一重水霧,清晨的森林散發的柔和霧氣,他的手指緩緩伸出,非常艱難地,無力摩挲地,終於讓他摸到爹爹的衣裾,摸到那一抹的柔軟,他便用力地拽在手心。
滿足的笑意蕩漾。
這樣,這一輩子都不放手了。
我的影子彷彿也被這一幕定住了。
我眼睛一眨不眨,轉向明凌。
他溫美帶著孤傲的臉,宛若白玉的柔美無瑕,正掛著他的招牌——溫和的笑意,很舒服,很淡,很遠,完全捉摸不到。這個人,看起來如此溫和、如此的美好,剛才真的是他下必殺令嗎?真的是明凌下令將箭對準我的爹爹的嗎?
明凌把唯一的箭頭對準了爹爹。
我爹爹被緋夕點了穴道,不能動。
爹爹就是箭靶。
我有點不敢相信。
為了擒獲緋夕,他毫不猶豫地將箭頭對向爹爹。
如果緋夕不去擋箭呢,或者擋不住呢,又或者……那麼我爹爹就會死嗎?
緋夕為爹爹擋著一箭,這個箭直接穿透他的心。同時,穿透心、心死透的,還不僅僅是緋夕一個。
我麻軟的手腳動了一下,才站了起來。
我細細咬著下唇,咬出一線蒼白。
聲東擊西、桃代梨僵、醉翁之意不在酒、守株待兔,這都是很老土很卑鄙的做法,但是卻非常有效。
緋夕把自己的命送到了箭上,也送到了鬼門關。
攝政王明凌如此睿智厲害,從來不打沒有回報的戰!
於是,他贏了。
對於他來說,贏才是一切,其他的真的不算什麼啊!
明凌,他老子給他改錯名了,他應該叫做明智,而非明凌。
緋夕清純的眼神,清澈可見的眼底,一抹簡單滿足的笑意,揚起臉,眼中只有爹爹的身影,軟綿綿的聲音說:「這一次,我回來,其實不是要殺你的,殺你,我還下不了手,永遠都是這樣。其實,我只是想要問你一句話,為什麼不殺我?」
揪在他手中的布料,爹爹的衣裾,晃出一片光白。
盈盈如水的眼眸。
淡淡的黑色籠罩。
爹爹剛才被他點了穴道,現在都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心跳,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低垂的眼眸,顫動的眼睫毛,但是卻不能眨一下。
靜靜流動的美麗光芒。
安靜的眼中驀然掀起漫天的暴風雪。
空靈的世界已經崩塌。
緋夕看見了,淡淡的一笑:「不要……不要妄圖衝開穴道,你是衝不開的,沒有人能衝開我點的穴,不要,等一下就好……我已經沒有救了。但是,為什麼還讓我留在地牢?為什麼不殺了我……我想死了,不想繼續活下去了。所以……只是,在我死之前,我好想見你一面……讓你再抱我一次……」
低低的話語,呼吸漸弱,輕曼如絮。
爹爹的臉色忽暗不明,只是嘴角微微溢出鮮血。
血滴落衣襟。
化開模糊。
兩人僅僅是伸手的距離,但是卻碰不到。
溫熱的氣息升騰。
風吹而消散。
緋夕恬靜的臉漸漸低垂,困乏,微微半合著眼睛。
我突然湧起一股力氣。
我走過去,跪了下來,扶起他的肩膀,很沉很沉,強硬地將身體扶起來,於是我手臂穿過他的脅下,細小的身子就埋入他的懷抱。
手指撫著他的背,一下一下輕撫著。
順著長髮。
勾過耳後。
摩挲著柔軟的耳朵。
我手指突然用力,在他的耳朵上,給他一點清醒的疼痛,但是,他的呼吸還是飄飄無力,鼻息下的髮絲也慢慢停緩不動。我低聲地叨念著:「音替爹爹抱抱你,音也會替你去抱抱爹爹。」
我抱著他的腰。
我的臉蹭到他的衣服裡面。
那裡流動的熱量便開始變冷。
他的懷抱漸漸鬆軟,突然又清醒過來,用力擰著我的背,靠攏一下,繼而輕輕一笑,花香盡放:「真是無藥可救的傻丫頭……血咒,我自己的不能解開。不過,我還是找到解開的方法。等你第一次發作的時候,第一次想要殺人的時候,你就去……」
他吻到我的耳邊:「雪北軍的大牢裡面,那裡有我留下的手札。雪北大牢啊,記得小丫頭,勇敢一點,不要害怕……」
邪氣從他嘴角蔓延。
閃動的光芒有著說不明白的奇異。
緋夕再一次露出天然單純的笑容。
他清透的眼神沒有一絲的雜色,就是那麼簡單,那麼簡單,心中的渴望一眼可見——看著爹爹,纏綿、用力、深刻……
「我同你沒有關係,即使你是我的女兒……我還是不會認你的,不會……」話語漸弱,不知道從何開始,也不知道從何停止。
我其實不期望他會認我這個女兒。
我是穿的。
實際我不是他的女兒。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親口說這樣的話——他不要我——我的心有一塊暗影非常的不舒服,像是哽咽著,像是在無力地慟哭著。
我,其實,真的,並不期待他能喜歡我。
我的手從他的腰上放開、抽出。
大魔王轟轟烈烈的嗜殺彷彿得到永恆的休息和沉寂。
他原本也不過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個春曉不願起床的孩子,有點彆扭,有點迷糊,有點霸道——酣眠旖旎的春夢中,精緻水潤的紅唇含著迷糊的甜笑彷彿會說出嚇人的故事,纖長黑亮的眼睫毛隨時都能綻放出湧動的流光,但是,原來這一切都是幻覺,而他永遠都不會醒過來……
「爹爹……」
我的手伸出觸到爹爹的衣服的瞬間,爹爹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指——
冰徹,若無……
看不透爹爹的表情,只見他垂著臉,黑髮豐盈而落,遮蓋著俊美無雙的臉容,融化的淡香氣息,微微蹲下,對著那一抹牽掛了幾十年、牽扯了一生的軀體,纖細白皙的指尖,摸著安恬安睡的眼角、撫平秀眉的精緻,呼喚著:「緋夕,緋夕,起來,不要玩了,夕……」
「爹爹……」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爹爹~~」我慢慢地呼喚著,但是那個聲音如此之小,他完全聽不見。
我身子粘著爹爹的腰間,抱著他的腰,用力搖晃著,說:「爹爹~~」
爹爹的身子突然就失去力氣,依靠著我的肩膀,將我的身子摟入懷裡。我低著臉,突然感覺有著一陣溫熱的氣息,慢慢地滑落我的衣服裡面。
我的衣服上都是流動的鮮血。
我頓時惶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