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紅艷的晚霞沉了,淡了,漸漸變成淡紫色。
申屠棣望著席漫淡然的目光,心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很像,真的很像!彷彿直接從心頭剪出來的。
他心頭一直藏著這樣一個影子,若隱若現,但是卻想不起來她是誰。曾經問過母后及皇后,她們都顧左右而言他。
只有後來一個小太監無意中說漏了嘴,說起九仙樓的嫣碧來姑娘。他追問,小太監卻說嫣碧來已經因為刺殺皇上,在獄中受刑不過,已經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他,一片茫然,只覺得心無所依,就是想夢,也夢不成——嫣碧來,從來不曾入夢。她恨自己吧,要不也不會先刺殺,後來死了也不肯托夢。
他曾千百次在心頭揣摩這個名字。
嫣碧來,怎樣水靈晶瑩的人兒?
只是,為什麼輕輕喚起這個名字,卻沒有那種魂牽夢繞的感覺?似乎,他一直在追尋的,並不是她。
那是誰?他不知道,也想不起。
他親自出宮,去過九仙樓,坐在據說以前他常和嫣碧來一起坐的臨街房間裡,然而,並沒有那種心頭泛起的眷戀感覺。
他丟失遺忘的那個人是誰?他究竟將她丟在了哪裡?他心頭無盡的惶惑,這種惶惑無法向太后、皇后乃至宮中的太監宮女說明,正如他醒來,發覺自己完全忘記了身邊的人一樣。
席漫望著他奇異的目光,不由一愣。
「吃飯啦——」廚房門口傳來煮飯阿姨的喊聲。
孩子們不知大人的糾葛,一哄而散,往廚房奔去。
「我也先回去了。」席漫帶著墜兒,朝申屠棣點點頭,抬步出了院門。守門的侍衛朝她恭敬地點了點頭。
申屠棣見狀,朝身邊的羅太監使個眼色,羅太監立刻過去,向侍衛打聽,打出皇上的名號,才打聽到原來方纔那位小姐是六王妃。
六王妃?小王子申屠悅的親生娘親?只聽母后說過,六王妃身體不好,無法照顧小王子,所以才將小王子接進宮中照顧,看來,別有內情。
申屠棣與羅太監下山,會合了其他侍衛太監,卷風似的往京城馳去。
席漫聽著山村邊的馬蹄聲遠去,心頭禁不住一陣陣疑惑。這個人的目光,完全不像見過的申屠棣。記得前不久陳三說過,皇上又一次受傷。難道摔糊塗了?
在吃飯的時候,她心頭還是想著這個問題,吃飯也吃得有一口沒一口的。「好小姐,好好吃飯,吃完飯再想姑爺吧。」奶娘笑呵呵地望著席漫。
墜兒差點一口飯噴了出來。
席漫怔怔地抬起頭。她並未聽清楚奶娘說什麼,不過從奶娘的笑意也看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由苦笑。
第二日,她正要去育嬰堂,宮車已經到了門口。村裡的孩子婦人都跑了出來,躲在旁邊偷看。
奶娘與老六嚇得不輕,席漫也為之一怔。給他們這麼一鬧,日後如何再在這裡安居?育嬰堂的孩子——席漫舉頭往山上望去,育嬰堂的院門關閉著,聽到了孩子們響亮而整齊的讀書聲。
「王妃娘娘,太后娘娘請您進宮看小王子。」羅太監笑容可掬地說。
寶寶!席漫的心馬上給一把抓了過去,點點頭,登上了宮車。奶娘與墜兒見狀,趕緊跟著上了同一輛車子。
一路上,席漫的心也隨車起伏。
不知道寶寶如今長成怎樣了,一段時間不見,還認得自己嗎?只怕不認得了吧?不過不要緊,抱著他,哼起催眠曲,他應該還記得自己的聲音吧。
席漫心潮澎湃,一時喜一時憂,不知不覺宮車已經駛入皇宮。
「你們請稍候,太后娘娘宣王妃娘娘一人晉見。」車子忽然停下,羅太監請奶娘與墜兒下車。
席漫只想著寶寶包子似的小圓臉,並沒有留神。
當宮車停下,羅太監請她下來時,她才發覺,來到的竟是湖邊一個涼亭,淡藍色的輕紗隨風飄拂,露出申屠棣的笑臉。
她慌亂回頭,背後無人,宮車正緩緩調轉馬頭。
「喂,太后娘娘呢?我的寶寶呢?」席漫懷疑自己被騙了,轉過身就要走。
「小王子與太后一會兒就到,你還不知道太后給他取名申屠悅吧?」
申屠棣只用言語,輕而易舉將席漫拉了回來。
她將信將疑,問:「哪個悅?」
「悅耳的悅,正如王妃娘娘吹的曲子一樣悅耳。」申屠棣請她坐下。
就算他再怎麼糊塗,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能對弟媳婦如何,席漫收起心,坐在旁邊,暗自提防。
「這湖邊同樣有柳葉無數,朕真想再聽聽王妃娘娘吹奏的樂曲,不過朕也知道,王妃娘娘心思都在皇侄身上,沒有那份閒情。朕只想問問,王妃娘娘的這門技藝,從哪裡學來的?」申屠棣的目光緊緊撲在她臉上。
席漫心中一震。
自然,用樹葉吹奏樂曲,是以前自己跟村裡一位老人學習的,學了整整八年,才小有所成。後來,出去讀大學,比賽,唱歌,輟學,生活離樹葉越來越遠,在歌壇橫空出世的那幾年,基本已經忘記了自己會利用樹葉吹奏歌曲。
在萬祺身邊,呆在鄉間別墅,蟬多蛙多,有時候,聽著心癢癢的,她也會隨手摘下樹葉,帶著小時候簡單的歡喜,輕奏一曲。有次,萬祺無意中遇到了,說這個絕對是賣點,再出碟時可以加以利用。
她點頭,只是從未想過要在新碟中應用。用樹葉吹奏歌曲,伴隨著太多過去的回憶隱秘的心事,只適合獨享。
未等她回答,申屠棣說出更讓人心驚膽戰的話語:
「據朕瞭解,席相爺府上並無人懂得用樹葉演奏樂曲,難不成王妃娘娘所學,乃是天神夢中傳授,或者另有能人異士,比如那個臭名遠揚的黃尚所教?」
這還是席漫第一次知道,黃尚也會用樹葉吹樂曲,話說回來,自從上回黃尚給紅衣小姑娘追著跑後,一直杳無音訊,不知兩人結局又如何了。
「難道王妃娘娘不方便作答?」申屠棣步步緊逼。
席漫正想想個人名糊弄過去,又怕他惱起來治自己欺君之罪,遠遠的有人奔來,很快就到了眼前。
「皇上,皇上,大大不好了!八百里加急,六王爺勝利班師,路過黃蜂嶺時,被滑落的山石砸傷,至今仍昏迷不醒!」侍衛跪倒在地稟告。
申屠棣立刻望向席漫。
席漫立刻望向侍衛,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