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牆坍塌接納了他,他卻要驟然離去。
那一瞬間,席漫心頭湧過無數話語,出口時只有一句:「我等你。」
他握住她的手,筷子掉落地上。
啪嗒一聲,驚心動魄。
如她臉上縱流的淚。
從未想過,自己的淚水也有怎麼流也流不盡的一日。
她迅速抽出絲巾,輕輕拭去淚,微微一笑,道:「你也快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著,十分順從,宛若其他農家粗豪的漢子,在妻子亦嗔亦憐的話語中,乖乖吃飯。
她望著他,第一次十分明確,這個絕不是萬祺。他渾身凌厲的霸氣,雙目中如火山熔漿的熾熱,都不屬於萬祺。
萬祺,睿智而內斂,他的聰明,隱藏在溫和的外表下,不會割傷任何一個人。他的溫情,永遠如水,包圍著她,若不是自己的心魔,自己的自卑,他們,是否永遠順著原來的軌跡慢慢直抵生命的終點?
她也不是萬琪,絕對不可能策馬千里去看他,往後的日子裡,只剩下了等待。然而,她要相信,他會如上一次安然無恙地歸來。
「明日,你去育嬰堂看看那幾個女孩子,我罰她們兩天禁閉,不能吃喝。明日,你去最合適。」申屠曄交待。
「好。」席漫異常恭順。
「孩子在宮中,你大可放心。等我回來,皇兄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我會帶你進宮看他。」他許下一個足以讓她充滿希望的諾言。
「你答應的,不可反悔。」她笑道。
「我申屠曄說過的話,什麼時候反悔過?」他傲然道,目光炯炯。
飯碗空了。
她望望碗,又望望他。
「再來一碗!」他大聲喊道。
「好!」她站起來,為他舀飯。
他接過飯碗,異常仔細地將一碗飯慢慢吃光。
窗外響起了馬的嘶鳴。
縱然不捨,也要離別。
「外面風大,別出去。一個月後,我必然歸來。」他交代著。
未等她答應,眼前一花,他已經消失在房間內,馬蹄聲疾,特特遠去了。
奶娘奔進來,扶住了她,一疊聲地喊小姐好小姐。
她弱弱地笑笑,道:「沒事。」眸中淚光閃爍,然而並沒有掉下淚珠。
申屠曄,你要準時回來。
第二日,她在墜兒的攙扶下,去看了因為阿宗死亡而遭到禁閉的女孩子。
她們出乎意料的沉默,沒有求饒,沒有悔過,只是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
「殺人本要償命。你們雖然無心,也害死了一條人命。王爺的處罰,已經寬宏大量,往後,要好好銘記他老人家的恩德。」阿容輕輕地說。
「阿容,將你的衣服撩起。」席漫道,不等阿容反對,一出手,將她背後的衣服撩了起來。
「你們看看這鞭痕。」席漫冷峻地說。
幾個女孩子慢慢地抬起頭來,目光中閃過驚訝,繼而目光又慢慢往下移動。
她們不忍心再看阿容鞭痕交錯的背。
「因為你們的爭奪,阿容也承受了處罰。」席漫說道,吩咐幾個女孩子隨她和阿容一起到山上去。
門子見了,趕緊分了一個來跟隨保護。
山高路陡,席漫走得並不快。昨日摔了那一跤,又聽說自己失去過孩子,體力與精神,損耗都很大。
墜兒與阿容,一左一右扶著她,配合著她的腳步。女孩子們慢吞吞地跟在後面。
阿宗的新墳,與妹妹的並肩而立。
兩個小小的墳包,兩個小小的孩子。
微風吹過,席漫彷彿又看到了他有點羞澀的臉。
「你們爭奪的那條裙子,阿宗本來想送給妹妹的。他妹妹剛進育嬰堂沒有多久,就病死了。」席漫沒有再說其他,她相信,女孩子們會在阿宗及其妹妹墓前,感受其他。
風繼續拂動樹葉,送來松樹的香氣。
終於,有一個孩子低低哭泣起來,繼而跪倒在墓前。
一個哭了,其他的也跟著哭了。
她們都有過兄弟姐妹,也都深深銘記著失去親人的痛苦。
「你們還小,但是不能因為年紀小就可以不分是非黑白,你們父母不能教你們的,育嬰堂將繼續教會你們。阿宗已經死了,你們的淚水換不回一個死去的男孩。只希望從今往後,你們想要得到一件東西之前,好好想想,這件東西是不是應該是你的。」席漫輕輕說著。
「阿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的錯!」一個女孩子終於說出了她的悔意。
席漫不是法官,她不想定女孩們的罪。可是,無辜死去的阿宗,需要孩子們的真心悔過。雖然不能再因為此事多死一個人,她卻希望,女孩子們從此銘記,這一次的教訓。
阿容輕輕拍了拍席漫肩膀。
席漫俯下身,從草叢中摘了一片合適的葉子,站起來,在阿宗墓前吹起曲子。
那幾個孩子驚詫萬分地望著她,雜亂的目光漸漸平靜下來。
從未見過,一枚隨手摘的葉子,也可以吹出這樣美妙的音樂。
她們幾乎以望著神仙一般崇拜的目光望著她。
「小姐,你能教我這個嗎?」
「我也想要學。」
……
第一個怯生生地先開口後,幾個女孩子七嘴八舌地纏著她。
「可以,當你們表現得比其他女孩子更優秀的時候,我就教你們。」席漫說。
從那一日起,那幾個女孩子分外懂事,將兔欄中的兩隻小白兔照顧得無微不至,吃飯洗衣不再爭奪,幫忙照顧更小的孩子、擦洗地板、分發包子與饅頭。
如果,這一切不是用阿宗的死換來的,多好!
原本,自己可以更早一點教育她們的。
夜深人靜,席漫總禁不住想起阿宗。
悔恨在心頭大口大口地噬咬。
思念也同樣如此。
她會思念申屠曄,想像他如何觀測敵情,商定對策,如何指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
她會對著窗邊的月,小小聲地唱歌。
等你回來,我會唱給你聽。
那時候的她,如何知道,申屠曄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差點葬身敵陣。如果不是覃庸拚死相救,她能見到的,不過是他的靈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