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可以捋申屠曄的虎鬚,那這個人一定是黃尚。
想起當日小王子滿月,他不來,是因為一個紅顏知己病重,要去接她妹妹來見最後一面。後來尤琛從莫奇手中救回小王子,也是黃尚送進府來。
他既然是申屠曄的結拜義兄,又是個性情中人,想必會樂於幫助一對小情人出逃、躲避追蹤。
只是,黃尚來去無蹤,如何請得了他?
奶娘、墜兒都是席家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慫恿、幫助公主私奔,絕對會以為自己瘋掉了。
覃庸,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用他,以免引起申屠曄的注意。他已經開始懷疑公主的拒婚另有隱情,這件事情也瞞不了多久了。
她想了想,望望儀方公主身邊的幾個丫頭,只有那個曾經賣身葬父的紅丫用得上,一來年紀小不引人注意,二來她之前在府外,就算去尋人送信也比較熟悉。
她立刻將紅丫叫到一旁,低聲交代了幾句,紅丫點點頭,道:「好。」
席漫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都記清楚了?」
「嗯。」紅丫道。
要打聽,自然要銀兩,堂堂一個王妃,身上怎麼可能帶著金銀?平日賞賜各個來往的丫鬟僕婦,一切自有奶娘幫忙打點。要是問奶娘要銀兩,不亞於直接向王府宣佈公主要錢財私奔。
如果給紅丫首飾,她小小年紀拿著貴重的首飾去當鋪典賣,當鋪掌櫃肯定懷疑來路不明,到時候一查探,可能反而惹出大禍。
銀兩,銀兩……她一下子覺得頭大了。望望儀方公主,她吃穿不愁,不出府門半步,哪裡用得著錢銀?
她驀然想到了什麼,不由眉頭一舒,對儀方公主點點頭,目光轉了幾轉,笑道:「紅丫,來,小王子也沒個年少的伴,你幫我哄哄他。」拖著她的手,施施然離開了儀方公主住的房間。
到了自己房間內,她打發了房中僕婦丫頭出去,從大衣櫃中摸出奶娘藏好的黃銅鑰匙,開了床底一側的抽屜,伸手進去摸索了一陣子,拿出一個緞包,打開,見是金燦燦明晃晃的金銀錁子,約莫有二三十個,便隨手抓了一大把,遞給紅丫。
紅丫雙掌完成杯形,也只能兜著六七個。席漫待她收進懷裡,才將剩餘的也遞給了她。
「記得我的交代吧?」席漫再一次問。
「嗯。」紅丫點點頭。
席漫再想一想,俯身從另外一個抽屜摸出一個泥塑的小和尚,又對紅丫交代了幾句。紅丫詫異地望著小和尚,點點頭,也將它放入懷中。
席漫見她胸前鼓鼓囊囊的漲起一大塊,實在難看,出門的時候門子只要稍作留神,肯定會懷疑,便讓她將金銀錁子拿一部分出來,與小和尚各自藏在袖子中。
「記得別甩手。」席漫囑咐。
「是。」紅丫認真地道。
席漫將金銀錁子包好,塞進抽屜,又拉回原樣。這金銀錁子還是小王子滿月的時候,各位賓客送來的,奶娘分門別類裝好,一袋一袋地藏在床底的被子中央,說免得小丫頭們沒有見過世面,一時貪心拿了惹事端。
她將黃銅鑰匙又放回衣櫃中,一切都與原來一樣。
席漫將墜兒喚來,吩咐她幫忙送送紅丫出府,說紅丫有孝心,要為她父親到廟裡去燒香拜佛。
紅丫賣身葬父,無人不曉,墜兒見她小小年紀一片孝心,又憐又敬,牽著她的手,快步離開了。
黃尚喜歡的姑娘,自然不是普通的青樓女子,只要紅丫去有名的妓院中少做打聽,尋找到小王子滿月那一日病重去世的紅牌姑娘,自然可以打聽到黃尚的下落。為了怕黃尚以為紅丫是冒充的,她還特意讓紅丫帶著黃尚送的禮物。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紅丫尋到黃尚,自然會請他暗地來與自己相見,自己見到了黃尚,對他說明事情。作為武林中排名前三的青年俠士,他不會連這點忙都不幫吧?何況,他似乎跟自己還挺有交情的。
席漫忽然背後一涼。
這一切,危如累卵。
紅丫不過是個小丫頭,萬一她見財起意,捲了那堆金銀錁子跑了,自己去哪裡尋她?又如何對申屠曄交待?就算她真的沒有席捲而逃,她畢竟年紀幼小,真的可以去打聽出來去無蹤性情古怪的黃尚下落嗎?
這樣一想,表面看起來完美無瑕的計劃,立時變得千瘡百孔,讓席漫悚然一驚。
自己,始終還是太喜歡想當然。像萬祺,就曾經笑言自己的孩子氣——在感情上喜歡將簡單的問題複雜化,在生活中卻往往將複雜的問題簡單化。
她的心開始怦怦急跳。
墜兒正好走了進來。
「紅丫呢?」
「走了啊,剛好廚房的老李要出去拉木材,我就順便托他載紅丫一程。說起來,唉,我還不如紅丫呢。」墜兒的頭不由低了下去。
席漫知道她想起慘死的扣兒,不由也心中黯然,輕輕道:「如果你也想為她做場法事,可以請假幾天,我讓奶娘幫忙拿點銀子,你去寺裡幫扣兒打點打點。」
扣兒,這個名字在她們之間一直不曾提起。因為提到扣兒,就不由自主會想到墜兒曾經遞過的那一瓶水,有毒的水,雖然後來墜兒及時摔掉了,但是畢竟是個傷疤。
此刻,墜兒聽見小姐這樣說,心中大為感動。
小姐,並不是矯情。自己差點要了她的命,她不僅留自己在身邊服侍,也從未對人提起半個字。
雖然病糊塗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越發感到小姐的大度與仁慈。
「謝謝小姐。」墜兒誠心誠意地道。
席漫忽然想起那個一身綠的碧環,也曾經是自己的丫頭,想起早些日子自己歸寧時候她也想跟著去,自己拒絕了,便問起她的近況。
墜兒立刻變得一片黯然:「小姐,你不知道嗎?碧兒她,在我們離府的那一日,不小心滑入湖中,淹死了。」
席漫只覺得脊背一陣接一陣的陰冷。
淹死?不小心?真有那麼巧合嗎?想想她那時候充滿渴望的眼神,再想想自己狠心地拒絕了她,不過以為她趨炎附勢,一見申屠曄待自己好,又巴巴的來奉承,寧願從側妃降為丫鬟。
原來,自己竟犯下一樁這樣重大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