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玉樓春(七)
    那場漫長的官司就像那年漫長的春天,似乎是永遠都沒有盡頭。很多年之後,淡如想起那個風雨如晦的春天,總是情不自禁地心生如煙般的悵惘。

    顧彥平的表叔在那場官司裡,用盡了他所有的智慧,他說他最後的那份結案陳詞,幾乎都可以給法學院的學生做教材了。官司到了他的手裡,小飛從蓄意傷人變成了非蓄意,從入獄17年變成了8年,宣判的那天,表叔出了法庭,對顧彥平說:「我告訴你,彥平,就是上帝他老人家親自飛下來打這場官司,也不過如此了。」

    8年,一個嬰兒可以長成一個少年;一個少女可以變成一個少婦;一個,像小飛那樣的男人,8年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還不是一樣嗎?老子8年後出來,照樣,既打得,又看得。」那天淡如和沈幽一起去看小飛,小飛依然懶洋洋地如此回答道:「那時候就是年紀稍微大了一點,不然,我還可以代替吳彥祖去拍動作片呢。」

    淡如聽了笑,笑容裡充滿了縱容。沈幽卻替他在心裡飛快地計算了一下,8年後,他是36歲,果然是還可以「既打得,又看得」。隔了些日子沒見,小飛瘦了些,也沒有從前看上去那麼飛揚佻達了,「我想告訴你,佟小飛,我以前一直對你有偏見,」沈幽忽然這麼說道,這也是她埋藏在心底,一直想對小飛說的話:「我覺得男人最重要的是有內在,那時候我認為你沒有,現在我也依然這麼認為。不過,你有一些所謂的上流社會的男人所沒有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真,你的心很純淨。」沈幽想,只有如此純淨的心,才會有那麼硬朗,那麼堅定,那麼偉大的成全與犧牲吧。

    「我這個人,假如賈寶玉和柳湘蓮,我一定是喜歡賈寶玉的;楚留香和胡鐵花,我也一定會喜歡楚留香;大仲馬與小仲馬,我也必定是喜歡大仲馬的。請理解,我以前的不喜歡你。但是現在,佟小飛,我想換了我,我也一定會愛上你的。」

    小飛聽沈幽說她也會愛上他的,不禁有點羞澀,但是嘴上卻依然很硬:「什麼?你說的那些都是什麼人?還有什麼大小種馬的,那些種馬和老子又有什麼關係?老子沒念過書,聽不懂的。」

    淡如笑著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阻止他胡說八道下去。

    過了幾天,是淡如的生日,中午顧彥平特意到書吧,對著沈幽問道:「今天是淡如的生日,以前,我們可常常都是在一起替她慶祝的,今年怎麼樣?」

    「一起吃晚飯吧。」沈幽沉吟道:「今天淡如去看小飛了,她說想和他一起過生日來著,晚上肯定是要回來的,我們找她一起吃晚飯好了。」

    顧彥平表示同意,打電話到淡如最喜歡的一家餐廳訂了位子。過了一會,書吧裡靜悄悄的,也沒什麼客人來,沈幽給他端上茶,顧彥平就一個人沉默著坐了許久。

    「怎麼了?」沈幽忙乎了一會,坐回顧彥平身邊:「你有什麼心事?」

    「我一直在想,」 顧彥平緩緩地說道:「我也一直都不明白,一件事情,有很多種解決方法,為什麼,他佟小飛就一定要那麼做,一定要賠上他自己,一定做的那麼慘烈那麼悲壯?他就沒想過,他這麼做了,淡如怎麼辦,淡如要等他8年呢。」

    窗外有風,遠遠的,夾竹桃的花香隨風飄了進來,香得馥郁。在這樣濃盛的香味裡,沈幽也不由有點心神恍惚,不過,她很快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說道:「你一定認為小飛是一時衝動,不管不顧才那麼做的。其實不是,他很冷靜,他是深思熟慮過的。」

    「我想,這件事給淡如造成的傷害並不是身體,而是尊嚴。所謂法律是公正的,就算法官真的宣判那個禽獸有罪又如何,他對她的傷害還是無法平復。我想,小飛那麼做,只是要讓她感覺,其實一切都是公平的,那些傷害你的人,最終受到了公平的應有的懲罰。還有,我想如果不是淡如那麼執著那麼強烈地要求追訴到底,假如她只會像一個平常的小女人一樣哭泣,傾訴,那麼楚楚可憐的話,他也不會那麼做。淡如的冷靜,執著,還有復仇的慾望,一直都在那裡熊熊燃燒,從來沒有熄滅過。所以我想,在這件事上,只有小飛才是最瞭解她的,他比我們任何人都瞭解她,他們心與心之間沒有任何的隔閡。小飛可能未必懂得這些理論,但是他的心懂得。所以,他就那麼做了,義無反顧。」

    所以,你也就輸了。這句話,沈幽沒有說出來。但是她在心裡這麼歎息道。假如沒有發生那件事,淡如就那麼平淡的和小飛在一起,終有一天,她會發覺小飛的不足,他與她之間天生的不和諧與不相稱;終有一天,她會回頭,驀然回首,她會發現,只有顧彥平才與她同路。可是,那件事發生了,那件事讓他們的愛情昇華了。這世間,幾乎所有的愛情都在平淡生活中煙消雲散;但是他們卻截然不同,他們很有幸經受住了憂患,別離,生與死的考驗,他們的感情不僅沒有被湮滅,反而,更加的出世與超拔。

    假如不是如此,8年的時間,淡如不過是成為另一個沈幽,對一切感覺乏味,在平淡生活裡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激情與所有激越美好的東西。但是,那件事的發生,平淡生活對於他們來說,就似乎是成了一種上天的獎勵,一種心靈的平復,一種顛沛後的潤澤,一種花開後的結果。

    這世上有一千萬對情侶,最終,大家統統變成了蟑螂,蒼蠅,蚊子……可是,唯獨只有一對,卻翩翩化成了蝴蝶。儘管化蝶的代價高昂了一點,但是,他們卻永遠都是蝴蝶,而不是別的什麼飛蟲走蟻。

    於是,有了那麼一點化蝶的翩躚打底,對於小飛和淡如來說,還有什麼樣深厚的平淡不足於抵抗呢。

    不知道淡如自己意識到沒有,沈幽想,或者她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顧彥平坐在那裡,看著茶煙裊裊上升,一直都靜默無語。他安慰自己說:我不過是輸給了命運,是雖敗猶榮。但這種雖敗猶榮之感,卻讓他的心,時時像被什麼蟲豸噬咬著一般,一陣一陣,時隱時現的,溫柔的疼痛。

    今天是淡如32歲的生日。她一大早就去看小飛了,帶著她特意訂的蛋糕,小飛有點不置信地問了一句:「你都32了?」

    他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長相精緻細膩的女人,居然都已經32了。他只覺得她一直都是需要他保護的一個小小女孩。

    「嫌我老了?」淡如微笑著問道。

    「32嘛,確實老了點,」小飛懶洋洋地笑道:「我說,」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忽的正經起來:「如果有好的追求者,你又想嫁的話,那你就嫁了吧;如果還是不肯嫁,還想做什麼不結婚主義者的,那麼,交往著也可以。」他在心裡道:8年呢,我怎麼捨得你一個人孤單地渡過這8年。有個人代替我陪著你,也不錯。

    「可是,如果8年後你還沒結婚,我還是會回來找你的,我才不管你有沒有男朋友;要是那人賴著不肯走,媽的,老子打死他。」

    淡如一直靜靜地聽著,邊聽邊吃著蛋糕,似乎,她迢迢地趕到這裡來,就是專程來吃蛋糕的,吃完了一半,她把剩下的另一半推給小飛,說道:「閉嘴。語無倫次的,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小飛笑了一下,也埋頭吃蛋糕。

    探視室內的陽光很充沛,淡如突然伸過手臂,她的手臂沐浴在陽光裡,驀然變成了燦爛的金色。她站起身來,忽的緊緊地擁抱了他。

    警察很快走了過來,阻止道:「你們不能有任何肢體接觸。」

    小飛看著淡如的身體慢慢被隔離,他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柔聲說道:「我很好。在裡面,我這樣的人,是很受尊敬的,因為我修理的,是貪官。」

    淡如聽了便點點頭。

    探視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淡如一個人開著車,回家。在路上,她接到沈幽的電話,說晚上一起吃晚飯替她慶祝生日,還有顧彥平也來。淡如說好,她說自己就直接去那家餐廳了,到了再給她電話。

    在開車去那餐廳的途中,一路紅燈。有一個紅燈特別的長,長的,淡如幾乎都要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等到顏色變綠時,她忽然發現,方向盤上有一小塊地方,是濕濕的。

    我這是怎麼了?淡如想,小飛說過,所謂愛情,就是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奉獻給自己最愛的人。所以,他奉獻出了他最好的8年。那麼她呢?她也是會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奉獻給他的,那就是,

    她的一生。

    今年的春天真的是很長。淡如打開車窗,只穿了一件襯衣的她,在晚風裡還有點微微的涼意。可是,春天儘管漫長的漫無邊際,卻還是很美好的,美好的,讓人感覺,住在春天裡,一夜或者一生,都會一樣的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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