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給自己營造了一個監獄,而他,是偶爾探監的人,身在欄杆外,不能和我隨意說話。
在這樣的氣氛裡,他一定也是很壓抑的,所以,有一天他交代完事情,忽然低聲對我說:「其實,你不必這麼防範我的。我……我知道,我也很明白我和你之間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我又冷又硬地扔了一句話過去。
「小龍女和尹志平的關係。」他淡淡地說道:「我沒怎麼讀過原著,也許比喻的不對。但是我知道,尹志平也是深深地愛著小龍女的,不管小龍女愛不愛他。
我聽了既有點氣憤又浮起一股淡淡的澀澀的酸楚,想起了那個晚上,想起他所比喻的小龍女與尹志平,不由惱怒和羞澀的雨雪交集,然後紛紛揚揚地落下:「別說了,」我制止他:「以後也別再說了。」
心心很喜歡小鄭,喜歡他抱著她到花園裡去玩,或者去公園蕩鞦韆,騎木馬。有時候心心也硬要拉著我一起出去,讓小鄭抱著她逛街,買冰激凌吃。
「這家冰激凌店,是租的心心的房子呢。」小鄭指給她看那間好似童話中精靈的宮殿似的冰激凌店:「心心,這幢樓是你的,那幢也是。」
心心一邊吃冰激凌,一邊說:「心心有好多房子哦。」但是她根本不明白這些房子有什麼用,還有,房子多意味著什麼。她小小的人兒,傻傻的,只是聽大人說這都是她的,她敷衍著表示一下高興,但是精神全集中在冰激凌上。
「這家也是心心的哦?」走過一家著名的快餐連鎖店,看到櫥窗裡換購的多啦A夢玩具,心心這麼問道:「那麼這麼多啦A夢也都是心心的哦?」
「不是。」小鄭回答她:「不過,他們也租的是心心的房子,你要多啦A夢的話,我買給你。」
「她已經有很多玩具了,不能再買,」我忙在一邊阻止道:「還有,你幹嗎老告訴她這些東西都是她的?她還什麼都不懂。」
「可確實都是心心的嘛。」小鄭回答道:「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我沒有再答話,心裡卻有點不以為然。我從來都不覺得一個人有太多的錢是很幸福的。人活在世上,夠吃有房子住,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身體健康,就已經很不錯了。我不喜歡心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只希望她做一個平凡之至的快樂單純的孩子。
「這是上帝決定的。」小鄭如是說。他的意思是,這是上帝賜予與安排了心心一出生就有那麼多的財富,那麼,安穩平靜地接受它,才是不矯情。
只是一枚錢幣都有它的正反兩面,心心的財富其實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特殊的快樂,但是,卻給她帶來了一場劫難,一場從天而至的,讓人措手不及的劫難。
那天我有點小感冒,心心想出去玩,帶她的保姆說,她一個人帶心心出去轉轉好了,讓司機開車送她們出門,我說好,有兩個人看著心心,想來也沒什麼問題。
上午10點出去的,到了中午12點多,司機一個人回來了,問心心她們回家沒有,我說沒有,司機說她們去街對面的店裡看玩具,他怎麼等也沒有等到,還以為她們自己先回家了呢。我心裡感覺有點不對,但是強力抑制著自己不要往壞的地方想,但是到了晚上7,8點鐘,心心還沒有回家,找遍了任何可以去找的地方,都沒有她們的蹤影。我急瘋了,先打電話讓小鄭過來,然後繼續讓人去找。就在晚上10點多鐘的時候,有個電話打進家裡,說心心她們現在在他手裡,明天上午10點,拿5千萬贖金去贖人。然後是保姆接的電話,還有心心的哭聲,喊著媽媽……
綁架?我心裡就像突然被斧子砍去了一大塊,裂了一大半開來,那種身首異處的痛,無法言傳:「我們還有多少錢?」我問小鄭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也不知道家裡有多少錢,這些東西都是小鄭在管的:「你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如果不夠,我去問大夫人,還有老爺子借,明天拿錢去把心心接回來!」
這時候文潔若聽到風聲也趕了過來,聽我這麼說,馬上反對:「不可以交贖金,交贖金是很危險的,前幾年我有個叔叔被人綁架,先交了贖金,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加價,貪得無厭,最後,我叔叔還是被他們撕票了。我們不能交贖金,還是報警吧。」
我聽了頓時身體瑟瑟發抖,懇求她道:「你別說了行不行?」我根本聽不得她說「撕票」這兩個字,我想錢有什麼用呢,他們要多少就給他們多少好了,只要我們有,哪怕他們要我的命呢,我都可以給他們的,可要是沒有了心心,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不行,還是報警吧。」文潔若道:「你相信我,交贖金解決不了問題。」
「我不相信!」我叫道:「我只要心心回來,我一分錢都沒有也沒有關係的,我只要心心回來……」
說到這裡,我放聲痛哭。
小鄭一直沒說話,任由我和文潔若個說個的,聽到這裡,他陡然插話,卻也只低低地吐了兩個字:「安靜。」
文潔若揚眉道:「你有什麼意見?反正不能交贖金,這是最不明智的。」
「安靜。」小鄭向她做了一個手勢,在那一瞬間,我忽然好似看到了關逸朗的身影,想起很久之前的他,也是這麼向文潔若輕輕做了一個手勢,文潔若頓時神色沉靜了下來,彷彿湍急的漩渦漸漸平服,重新回復到緩緩的涓涓細流。
這世間,有極少數男人,只需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可以讓女人成服。
「不能報警,也不能交贖金。」小鄭輕聲說道:「第一,我不相信警察的辦事能力;第二,百分之90以上的綁票,最後交了贖金都是被撕票的,不能冒險。剛才,我給老爺子打過電話了,動用老爺子的力量去查這件事,我剛剛也查過了,有點小眉目。」
說到這裡,他轉向我和文潔若:「兩位姑奶奶,請你們倆安靜。請相信我,請相信如果關先生在,他也一定會像我一樣辦事的。我在關先生身邊11年,不是白呆的。」
文潔若道:「我剛才只看見你和家裡看門的,司機,廚子們在聊天麼,有用嗎?」
「我聽那個司機詳細說了一遍經過,我覺得這是熟悉的人做的。」小鄭道:「文董,你請回。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文潔若回去了。小鄭請我先回房間休息。我的心裡火燒火燎的,怎麼還能休息?他輕輕扶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推進臥室,然後道:「放心。請像相信關先生一樣的相信我。」
我忽然轉過身來,抓住他的衣服,低叫道:「我現在按你的方法去做了……如果心心不回來,鄭成瑜,我要你償命!」
「好的。」他離的我很近,我幾乎可以聽見他那平靜的安妥的心跳聲。驀地,他伸出手,在我頭髮上輕柔地撫摸了一下:「你放心。我的命是你的,是心心的,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做點事。」
那晚的月光清媚皎潔的出奇,猶如一個成熟了的女人一般,懷了許多用心而溫柔地照拂著。
在這樣溫存的月光裡,卻是有一股如潮般極強烈的恐懼,就像一條凌厲的鞭子,時刻鞭撻著我的身與心,鞭撻的我遍體鱗傷,無所遁形。
小鄭一把抱過瑟瑟發抖的我,擁在懷裡,然後低聲道:「心心她很好。關先生每年都捐獻給世界環保組織,慈善組織很多很多的錢,我相信,我們是不會受到這樣的報應的。」
「心心一天都沒離開過我,她現在肯定害怕的要命,平時她只要一看不見我就會害怕……」我任由他抱著,心裡梗起了一團既柔軟又堅硬的東西,從裡向外襲擊著我心的堅固的殼,而我的心的堅殼因為這團柔軟又堅韌的東西的襲擊,而漸漸脆弱,在這樣淋漓盡致的脆弱裡,我無奈地感覺到了軟弱,一發而不可收拾的軟弱。
忽然間,我也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後背,他的後背堅實而溫暖,我就像在茫茫大海上抱住一塊漂浮的木板一樣擁抱了他。
「心心和保姆在一起,沒事的。」
「保姆只是拿薪水的,她怎麼會真心對心心好?」我說道,然後眼淚紛紛而下。
「會的。」小鄭鄭重地保證道:「這個保姆,是我親自挑選的。你只知道她叫英姐,其他你就什麼都沒問過了。其實,她叫劉英,今年35歲,有個6歲的兒子,丈夫在郵局上班,8年前,她2歲的女兒死於肺病,她傷心欲絕,一直還想再努力生個女兒。她很喜歡女孩子,她也很喜歡心心,是真心的。」
小鄭一字一句地說著,一切都如流水,有源頭有來歷,知根知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稍稍安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