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1卷 荼靡開遍,墜歡難拾
    蘇蘇見我不再戀戰,而她正是情緒高漲的時候,如何肯偃旗息鼓。看我已經轉身上了台階,準備回去上辦公室了,她趕上來說道:「你們倆不合適!你對天文不公平!」

    我想這又與你何干?她的情緒卻越發激動,一把上來扯住我的胳膊,我甩開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只覺得這場鬧劇已經夠讓我丟臉的了,再也不想繼續下去,可是正在兩個人拉扯掙脫的當口,我腳下一滑,懷孕後第一次穿上的新細高跟鞋,打折後都值3500的新款菲拉格慕,令我從台階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天色只是微微有點薄暮,天邊的流雲還是淺金灰色的,可是忽然之間,我感覺天幕忽的合上了,一切重歸於混沌初始的狀態。在朦朧中,我聽到有個聲音在說話,很細微,很遙遠,有點變形,有點扁平,但是落到我耳朵裡卻依然是尖銳和清晰的,那個聲音在說「西瓜碎了,你肚子裡的那個西瓜碎了。」於是,重新,從混沌的黑白漸漸轉換出濃重的色彩,油綠油綠,綠的滴得下水來的綠色,綠色的是西瓜;鮮艷熱辣的深粉紅,紅的擰得出汁水來的紅色,紅色的是瓜瓤。還有黑色,小小的扁扁的一顆一顆,黑色是的西瓜子,為什麼我現在能看到這樣三種鮮明的顏色呢?我問我自己,問了一遍又一遍,問的恍惚而茫然。原來,原來真的是西瓜碎了。我肚子裡的那個西瓜,摔碎了,碎成一瓤一瓤,淌著汁的一瓤一瓤,散發出濃烈的甜腥味。

    蘇蘇在事後一再表示,她當時並不知道我懷孕了,她是無心的。我讓家裡人不要再追究了,我說我相信她是無心的,她應該還沒有那麼壞。

    我想,這世上的大奸大惡之輩和大聖大賢一樣,應該都是極其難得的罷,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可好呢,卻也好不大起來。

    蘇蘇一定是很愛天文的 。事情過了很久之後,她還給天文發過一條短信,只有一句話,好像是一句歌詞來著:「我這個你不愛的人,現在還單身一個人。」

    她從來都是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愛她。可是那時候她還年輕,年輕總是能活生生地給自己創造和臆想出很多希望來的,並且,不管這些希望是不是就像陽光下薔薇色的到處飛揚的肥皂泡沫一樣隨時燦爛又隨時毀滅。

    天文在我流產之後變得很是沉默寡言。他初初趕到醫院來的時候,臉色頹然坐到我身邊,然後就一直握著我的手,不停地流淚。

    我問他,為什麼要對外人說那些話,為什麼要對外人說他生活的很壓抑,為什麼要在外人面前,否定我們的感情?

    他說,那天吵架之後心情鬱悶,只是想說說發洩一下,說完就舒服了,也就沒事了,他不是故意要說給蘇蘇聽的,那時候他哪怕是對著一面牆,他都會滔滔說個不停,更何況是一個人。哪知道蘇蘇卻會認了真。

    「寶寶……」他輕輕地喚了我一聲,欲言又止。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孩子沒有了,不要緊,我們以後可以再生一個」這樣的話來,他知道,「這一個」就是「這一個」,「下一個」不是「這一個」。

    我沒接下去問他為什麼又和蘇蘇上了床,只說了一句:「你是禽獸,你不是人,這是你以前自己說過的。」

    他聽懂了,低聲辯解道:「我沒有……真的沒有。」

    我把臉往裡一偏,感覺渾身的力氣猶如滿弓的箭一般,全部都射了出去,身體頓時軟軟的,只緩緩說了句:「你走吧。我想,你一定是把我對你的愛,對你的寬容,當成了懦弱,當成了無限度的接受。」

    弟弟本來還有半個月才能回國,可這次卻提前回家了。他把我接回家,見媽媽燉了當歸雞,便端了一碗過來給我喝,看我吃完又睡下了,臉色蒼白而又倦怠,他在我床邊坐下沒走,坐了半晌,驀地說道:「姐姐,你和他離婚吧。我受不了了,我看到你受這樣的罪,心裡難受極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流著淚,眼淚把枕套弄濕了,濕了一大片,弟弟過來給我換了一個枕頭,然後把門帶上,輕輕地走出房去。

    天文堅決不同意離婚。他再到我娘家來的時候,我就讓媽媽和弟弟對他說,我不想再見到他。

    天文對著我媽媽跪了下來,他說道:「媽媽,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有……」他指的是那天他沒有和蘇蘇發生過身體關係。

    媽媽說:「有些事可以原諒,而有些卻不可以;我覺得一個男人在老婆懷孕的時候出去風流,是最齷齪的,因為那很沒品。」

    弟弟像從前一樣溫文有禮地喊了他一聲「文哥」,然後道:「就算你真的沒有,我們都可以判定你有。知道什麼叫自由心證嗎,國外很多大法官判定嫌疑人有罪無罪,都可以運用自由心證的,他們可以從你以前曾經犯下過相同的,相似的錯誤,來判定你這個人不靠譜,不可信。文哥,是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我們對你的信任。」

    但是弟弟不知道,這一次,天文卻是真的沒有。他是真的沒有和蘇蘇發生過身體接觸。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天當蘇蘇像往常一樣靠近他身邊撫摸他的時候,他躲開了。他想,不能讓女兒瞧不起他(不知道為什麼,天文一直認為我懷的是一個漂亮的女兒),這世間任何人都可以瞧不起他,唯獨女兒不可以。他要做個好爸爸,讓女兒自豪的好爸爸。我對他說過,現在我的肚子裡有一隻小西瓜了呢。其實,那個西瓜也一直綠油油地栽在他的心裡呢,微風吹過,在那裡向他微微地招手。他的心,也被這顆小西瓜固定的牢牢的,無法撼動。他是第一次懂得了什麼是拒絕,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堅貞;可是,卻在他剛剛開始懂得的時候,他第一次被真正的拋棄了,墮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不過他後來對我說,他不後悔,『朝聞道,夕死可矣』,他懂了。他是真的懂得了一些以前一直都不曾懂的東西。

    我肚子的那個西瓜碎了,他心裡的那個,也隨著無情地破碎了,碎的更是墜歡難拾。弟弟對他說「自由心證」,他想,是的,你們現在確實可以判定我有罪了。我是真的有罪,正是我的罪孽,令我失去了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兒。

    天文不再為自己辯駁。他明白自己是真的該走了。妮妮從房間裡叫著跑出來,喊他「姑父姑父」,天文蹲下身,牽牽她的小手。「姑父,你上次說要給妮妮買蒙奇奇的,買了沒有哦?」

    「好,姑父去買。」天文親暱地在她臉上吻了一下,回答道。

    「我要限量版,穿和服和水兵服的那兩套。」妮妮要求道。

    「好的。姑父買給你。」天文溫和地應承道。

    「姑父。」妮妮也在天文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右手食指一按右眼皮下方,一吐舌頭,「哎」的一聲,調皮地做了一個天文以前教她的鬼臉。

    這是妮妮最後一次見到天文。三天後,天文讓快遞送了兩套蒙奇奇給妮妮。一套穿和服,一套穿著水兵服。妮妮長大後總是說:「我喜歡姑父。因為,姑父對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愛意,那不像是對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的。」

    拖了幾個月,我和天文終於離婚了。雖然,我也可以再次接受他,原諒他,和他在一起生活,可是,他像摧毀一座長城一樣摧毀了我對他的信任,信心,與曾經的一往情深,日後在我和他的天地裡,或許將會出現濃雲密佈的猜忌,懷疑,指責,會讓那些曾經最美好最璀璨的東西逐漸黑夜白天永不停歇地枯萎而死。我想,那麼,還不如現在就結束吧。

    天文把房子留給了我。他把家裡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我。他自己,幾乎是淨身出戶。他是向來堅持「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就得看他願意為她花多少錢」的,現在,他願意為我傾家蕩產;他願意為我一無所有,這就是他執拗而獨特的愛的表達方式。

    天文最後輾轉去了悉尼。他離開的時候,給我發過一個很長的短信,這麼寫:「寶寶,今天我最後一次回我們的家,把家裡重新整理了一遍,把你的杯子也都擦了一遍。我能給你的東西不多,但是,我總是盡我所能,想給你最好的。我以前一直在想,你不要我了,我還可以去哪?但是,你不要我了,我又哪裡不能去?天涯海角,去哪裡都是無根的漂泊;海角天涯,去哪裡也都是我的歸宿。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我想,以後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記得在那天涯的盡頭,有一雙嬰兒一般的眼睛,那是你的眼睛,你,你是我永遠的寶寶,永遠最愛最疼最嬌寵不夠的寶寶。我說過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愛你一生都愛不夠,雖然上天只讓我們在一起三年,可這三年,對我來說,卻已然是完整的一生了。謝謝你給予了我完整的人生,與人生中最奢侈最完美的愛情。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自己多保重。」

    看了他的短信,我幾乎有一種衝動,我想馬上打電話給他,對他說:回來,天文,我愛你,其實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你的。是的,我犯賤,就像你不能沒有我一樣我也不能沒有你,你是我丈夫,我一生能找到幾個心儀的男人做丈夫啊,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只是,相愛容易相處難,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後該怎麼和他相處;我真的不知道等將來我和他記憶起我們曾經失去的那個孩子時,我們該怎樣去面對對方?我真的不知道,我也連一點,一點一點微小渺細的把握都沒有。

    原來,這世間,有些事過了就過了,再也不能重來了;有些人,再是曾經深愛過,可是,卻再也無法相處了。

    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盡,知多少。

    天文,不知道你在悉尼還好嗎?年輕的時候,三年五載,對我們來說,也許幾乎就是一生了。而人的一生,其實,又有幾個如此璀璨卻又凋零的三年五載啊。

    第三曲  關逸朗與賀蘭彥   和光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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