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劇愛情 第十七章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攏在一塊,他細聽那方的背景,感覺似是沉靜的。

    「你究竟在哪裡?現在掛電話,傳簡訊給我,我等你,你聽見了沒?」

    嗶——這是她肯定的回應。舒了口氣,范碩惟瞠著手機螢幕。

    五分鐘過去,他的手機遲遲沒有動靜,沒有顯示有簡訊的圖案,也沒有簡訊的提示鈴聲。

    「可惡!江青恩,你搞什麼鬼?」

    他氣急敗壞,緊握著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走出辦公室。

    昨晚喧囂已過,整棟大樓靜謐謐,就連自己略急的呼息他都清晰可聞。走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狼瞪著螢幕顯示「持續撥號中」的手機,恍若有什麼深仇大恨。

    要她傳訊息她不傳,再撥過去得到回應的竟又是無人接聽,她到底在搞什麼?

    長指洩憤似地按下電梯旁的按鍵,瞪著手機螢幕的深目企盼能將它瞪成「通話中」。

    電梯門此時滑開,一雙長腿挎入之際,他身軀猛然一震。

    隱約間,他似乎聽見音樂聲——

    在這個天尚未全亮,該是無人的公司裡?他微瞇黑目,仔細傾聽聲音來源……

    是樓上?尾牙餐會早已結束,會議廳就算尚未恢復原貌,也不該在此時有音樂傳出,難道有人還沒離去?

    他繞到一旁的樓梯,快步拾級而上,在踩上最後一個階梯時,他確定了音樂來源是在這個樓層無誤,而且那音樂很熟悉……

    胸口一個抽緊,他長腿往前大步邁進,愈往裡頭走音樂聲愈清晰,最後他在女用洗手間門口停下腳步。

    公司聘的清潔人員什麼時候這麼勞心勞力了?天未全亮就在這裡清掃?他沉著面龐,用力推開外門——

    映人眼底的是地板上橫躺的人體,那服裝似曾相識,他胸口驟然一痛,大步上前。

    當年碩彥和千穗離開的那種痛心疾首再虔迎面而來,一種將失去珍愛物品的撕痛感猛烈地襲擊他心臟,范碩惟彎身喚了喚她的名……

    遲遲得不到任何回應,他打橫抱起那摸來冰涼的身軀。

    「江青恩,我不准你有事,你敢不醒來,看我敢不敢把四維店收掉!」

    男人急步離幵後,空間裡還殘留著他憤恨吶喊後的回聲。

    頭好沉、好重!

    剛剛好像才感覺熱氣逼人,怎麼這會兒「又覺全身發寒?

    緩緩掀睫,迷迷濛濛的視線掃過天花板,江青恩有一瞬的恍神。啊,她還在公司的洗手間裡?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在這裡待了多久?

    身軀驀然顫了顫,她打了個哆嗦,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猛咳和胸痛。她感覺身下冰涼濕寒,頭很重、腳卻似無重量,恍若雙腳懸空地躺在冰塊上,整個世界轉啊轉。

    昏昏沉沉間,她記起她和洪千玟的對話。然後她好像被推了一下,接著就……

    腰間倏然一個震動,開始發出音樂鈴聲,她眨了眨眼,無力的手緩緩探上腰側外套口袋,摸出了手機。

    一看來電顯示,她唇畔勉力彎出小弧。

    「青恩?江青恩?」

    果然是他的聲音。雖然粗嘎得不算動聽,卻也讓她逐漸模糊的思緒明朗了些。

    強迫自己瞪大感到沉重的眼皮,她和他用他倆特有的方式對話了一下,最終仍是敵不過再度發暈的腦袋。

    結束通話後,她手驟然一垂,手機落在地板上,在陷入昏迷之前,她想的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氣力寫訊息給你……

    眼皮一合,好冷、好冷……誰來,救救她?

    心慌如潮水自四面八方湧來,她不想躺在這裡,她要出去見他。她還要再見他一眼。再見他一眼啊。

    ……碩惟。

    「有輕微腦震盪,片子目前看起來是不要緊的,打個點滴休養幾天就好。倒是她有感冒現象,剛才量到的體溫已達39度,她現在的免疫反應比較差,加上她先前有昏迷現象,我怕她在那段昏迷過程中吸入什麼不乾淨的分泌物,會導致細菌性肺炎,所以留院觀察對她來說是較為妥當的……」

    嗯……是誰在說話?

    墨睫下的眼珠子轉了轉,全身知覺慢慢甦醒。四肢又疼又重,彷彿被綁上鉛塊似的,後腦微微發漲感,胸口偶有小抽痛……她怎麼會全身都在痛?

    眼皮緩緩掀了掀,日光燈強烈得讓她一時間睜不開眼,這種感覺曾經很熟悉,在她被醫生判定患了失語症那年……這次,上天是不是又要從她身上拿走什麼?

    身軀驟然一震,江青恩驚惶地彈坐起來,美目流轉的不再是動人波光,而是迷離和慌忙。入目儘是一片死白,她顫抖著身子,瞪視身上那件白色的被單,她張著嘴,呼息急促,欲喚人卻喊不出來。

    眼眶發熱,有什麼溫燙液體流了出來,腮畔濕潤潤的。

    那年意外後,她對醫院只有惶恐,出院時她曾下過決心,要讓自己活得健健康康,不再進醫院,但為什麼現在,她又在病床上?

    「謝謝,辛苦您了。」

    在門口送走醫師和護士,他轉首見到的就是江青恩淚流滿面、全身發顫的模樣。

    合上門,范碩惟趨步上前,他坐在床沿,大掌握住她顫抖的秀肩。

    「青恩?」

    她仍是顫抖,潔白下顎擱在腿膝上,手心緊揪被單,渾然不覺他在叫喚她。

    「青恩……江青恩!」

    他掌心微使力,在她肩上加重了力道,江青恩吃痛,終於抬睫。

    密睫眨去淚水,迷濛的視線中,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男性面龐竄入瞳孔,她張著嘴,無意義地掀合幾次後,唇形略有變化。

    范碩惟緊睨那張慘白的菱唇,他看出了那唇形是他的名字,在他此時此分的眼裡,那是一幅又心酸又美麗的光景。他揉了揉她後腦,低啞道︰「你還知道是我,那表示你沒事了?」

    眨了下長睫。和他通話後,陷入昏迷前那一瞬的意念猛然回籠——

    她真的再見到他了。

    這時,江青恩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差點再也見不著他,心猛然一抽。

    那雙素手倏然鬆開被單,攀爬上他臂膀,緊握住他兩臂衣袖,她的神情略比前一刻激動,濕潤潤的眼眶匯聚出兩行新淚。

    碩惟……碩惟……碩惟……她菱唇不停張合,唇形是他的名,他的名在她口中成了一首溫柔情歌,無聲的,蕩氣迴腸的,直直探入他發熱的胸口。

    他眼眶酸痛,五指帶著疼惜地攏住她微顫的巧肩,往自己懷中一帶,舒了口熱氣後,他語調輕柔如風。

    「在這裡。」

    互有情愛的男女之間,是不是都要經歷一些什麼,例如意外、爭執,然後才會明白對方安全地待在自己身邊是一件這樣美好又這樣感動的事?

    她一張小臉埋入他領口敞開的頸窩處,像流浪多日被尋回的小貓小狗般賴著主人磨磨蹭蹭,怎樣都不放,她的淚水濡染上他溫熱肌膚,唇畔笑意滿足而實在。

    修長手指順了順她糾結的髮絲,然後鬆開了她,他睨著眼前那張又笑又淚,甚是狼狽的臉蛋,誘哄著。

    「我在這裡,你安心睡。」

    張著圓目,她螓首,下一瞬卻咳了起來。

    他蹙眉,拍了拍她背心。

    「醫生剛走。他交代過你必須好好休息,你想早些出院就該聽話。」

    不由分說地將她輕壓回床上,他側目看了看點滴軟管,然後檢視了下點滴流速。

    江青恩仰臉,注意到了他清逸眉宇間流露的疲憊。

    她勉力伸出仍虛弱的手,握住他手臂,那樣的執念,讓他視線轉回她臉上。

    見她瞪著大眼,目光毫不掩飾地定在他臉龐上,他哂笑,難得幽默。

    「怎麼,冰涼的濕地板睡太久,現在不習慣睡床了?」

    他反手握住她手心,長腿勾來一旁椅子,落坐在床邊。

    她仍是直勾勾地看著他,看得他心一軟,無奈歎道︰「好吧,既然不想睡那就不睡……來聊天吧。」

    頓了會兒,他柔和臉色驟沉。

    「就先來告訴我,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江青恩一愕,張口就要說出洪千玟的名字,卻在下一刻想起她傷心的淚顏。緩緩垂下眼睫,不看他了。

    「嗯?怎麼說起這件事,你就變了神情?別告訴我你是自己昏倒的,我想不會有人在昏倒前,還先在門口擺上「清潔中」的標示立牌。」

    他俯臉審視她複雜的神色。

    她淡淡看他一眼,歎口氣,擺擺手表示自己想休息。

    黑眸一瞇,他冷冷道︰「好,就休息。」

    他挺起身子,雙手交抱胸前,雙目閉合,像是打定主意用這種坐姿陪她入睡。

    江青恩在心中舒口氣,斂下眉眼,思量起洪千玟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好半晌,身旁男人突然出了聲,將失神的她喚回來。

    「你大概沒發現,公司每個樓層都有攝影監視系統,每天出入的人員有哪些,攝影機可以完整捕捉,我想我只需要調帶子出來,便能知道進出過那個洗手間的人有誰。」

    范碩惟眼睫一掀,慢條斯理續道︰「我看……我把那些人通通找來問話好了,也或者……可以請警察幫忙,我想他們應該很樂意為自己多添一筆優良事跡的。」

    面龐無波無瀾,像在說著無關自身痛癢的事。

    江青恩瞪大一雙美目,菱唇噘了噘。

    「想告訴我答案了?」

    范碩惟傾前身子,邃亮深目有著探究意味。

    螓首,她表示想要紙筆。

    范碩惟起身,抽了置於一旁西裝外套裡的筆,遞給她,連帶將自己的掌心也奉上。

    「我身上沒紙,就寫手心吧。」

    對方不是故意的,不要追究好嗎?

    「無論有心或無意,我都不能不追究,因為誰都不能保證類似的事情不會再發生。公司職員不算少,我不能讓大家面臨這樣的危機。而且就算我不追究,這事遲早會傳出去,你說,大家能放心的與害你受傷的那個人繼續共事嗎?」

    范碩惟正色道。

    江青恩明白他的考慮,內心陷入掙扎,其間,她又咳了幾聲。

    「你才剛醒來,先休息吧。」

    他拿回筆,拉來被單覆在她身上。

    「過幾日你身體情況穩定了,再來討論這件事。」

    他坐回椅子上。

    她點點頭,但那一雙眼仍骨碌碌看著他,五指握住他腕節。

    他笑了聲,把她的手捉回被單底下,自己的掌心隨著探入被單下,用著不傷她的力道緊握住她手心。

    「我也累了,快睡。」

    見她交合起長睫,他才緩緩合眼。

    ——其實,他已猜到那人是誰。

    她氣色和精神好多了。

    她長髮被他梳理得整齊,靜坐在病床上,她有滿腹心事,卻不知從何說起。

    男人一臉清爽,坐在床的一側削著只果。

    見他眉宇舒展,襯衫筆挺,再想起前幾日他一臉頹廢的模樣,她不由得笑了出來。很難想像,前幾日的他為了時時刻刻在她身邊照護她,先是把來探望她的媽媽和妹妹趕回家,然後就真的一個人守在病房。

    當時他髮絲凌亂,身上衣物皺得像剛從醃菜桶裡撈出來,下巴一圈暗青鬍渣,眼白處儘是紅絲,和眼前這神態爽朗的他,簡直猶如兩人。

    最後是她受不了活像流浪漢的他,逼著他回去洗澡,他才有現在這樣的清朗丰采。臨走前,他還陰陰開口︰「像流浪漢?也不想想是誰害我變成這樣的?你要是再不懂得保護好自己,讓我擔心,我以後就天天這副模樣。」

    「想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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