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瀲灩,夜如流水,宴會中,從裝飾到配備,甚至是膳食,都一派富麗景象。
宴會進行得很晚,但是到了約定好的時辰,群臣百官,以及太后娘娘紛紛已到場。而韓王,和往常一樣,依然遲遲沒來。
先皇是一代明君,太后娘娘也賢德淑良,看到這麼多人在等,王還沒駕到,頓時臉色陰沉,有些薄怒。
就在太后要親自去引王上來此的時候,安卻站起來,溫言溫語地安撫完太后,便自薦去請韓王了。
瞭解秉性的人,都猜得到此時君王肯定是在後宮與眾妃作樂,忘了時日,這段時間,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眾臣除了無奈歎氣,也只能無奈接受。
不過韓國上上下下,人心動搖。
安來到後宮之後,尋了一個太監問了王在何處,太監一看是他,便顫顫巍巍地說王正在劉貴妃寢宮處喝酒玩樂。
安心平氣和地又趕到了劉貴妃的寢宮,王身邊的近侍太監正在寢宮門口左右徘徊,神情緊張。
想必也知道今夜答應了太后娘娘參加國宴,卻和劉貴妃尋歡作樂忘了時日。
自己只是一個小小近侍太監,哪敢妄自闖進去攪了王的興致。只得在這乾著急。
真真驗證了那句話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安一見近侍太監,就讓他進去稟告,近侍太監一聽,便急忙跑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又跑回來,和安說,大王讓他進去。
安神色淡定,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會有此反應。
朝近侍太監泰然處之道:「你再去稟告大王。有人說,見君王時像我這樣要快步前去拜見大王是貪慕權勢,大王快步出來見我是喜愛賢士,大王看怎麼樣呢?」
近侍太監又跑回去,將安的話一字不漏地稟告給了正美人在懷,玩的不亦樂乎的韓王。
韓王一聽,不一會兒,便快步出來迎接安。
韓王裝模作樣地對安道:「寡人祭祀宗廟,守衛國家。聽說你直言敢諫,毫不顧忌。」
安寵辱不驚道:「大王聽的傳聞不對。我生活在動亂的時代,侍奉的是昏聵的君主,哪敢直言不諱呢?」
韓王一聽,知道他在明嘲暗諷自己是個昏君,可是剛剛自己才說了那些話想顯示出自己的胸襟廣闊,此時惱怒萬分,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寡人還不知,原來安是如此賢德有心之人,寡人雖聖明不及父皇半分。不過卻自認是個聽得進去的君王。安怎麼會對寡人有如此誤解?」
安似乎一點都沒有覺察到他的怒氣,繼續恭敬道:「大王,太后娘娘讓臣來請大王參加宴會。請大王擺架。」
韓王剛剛才說下大話,說是一個聽得進進諫之言的明君,此時雖然心中惦記的是寢宮中劉貴妃如花般嬌媚的容貌,如蛇般玲瓏的身子,可是還是心不甘情不願道:「安即使不來,寡人也正準備擺架國宴。走吧。」
韓王擺擺手,面色不善地隨著安來到宴會。
一聽近侍太監尖著嗓子喊大王駕到,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站起來對他恭敬喊道:大王千秋萬載。
韓王不耐煩地擺手道:「眾愛卿平身。」
來到主位之時,韓王對旁邊的太后恭敬道:「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
太后神態冷漠,似還在生氣道:「哀家哪有這福氣,大王這是折殺了哀家。」
韓王一聽,便知道太后生氣了,連忙賠笑道:「兒臣剛剛在宮中批閱奏折,一時忘了時辰,請太后恕罪。」
太后一聽,輕哼一聲,不願理他。
這個兒子,雖然一向孝順,眼中不敢沒有她,可是總給了她太多失望。讓她日夜愧疚不安,覺得無顏再見先王。
韓王見她不願原諒他,也只能訕訕地坐到旁邊的主位,龍袍一展,朝眾人道:「各位愛卿,宴會開始吧。」
就在這時,一群穿著霓彩霞衣的宮女湧進宴會中開始翩翩起舞,而樂師們也用心演奏。
本來眾人聽得還很陶醉其中,韓王也一改剛剛抑鬱的心情,隨著音樂的節奏和舞孃們的腳步開始打著拍子,可是當他看到一旁的太后娘娘突然面色悲傷,差點泣不成聲,一副觸景生情的樣子,他終於覺察到了今天的宴會有些不一般。
這時,坐在下方的安突然起身,走到太后面前,從衣襟裡掏出一張雪白帕子,替太后拂去臉頰上的淚水,目光深邃如蒼穹,聲音帶著微微的悲慼道:「太后娘娘,請節哀。」
韓王不解地看著突然失態的太后娘娘,無措道:「母后,何故如此悲傷?」
太后娘娘止住悲傷,聲音哽咽道:「這曲《霓裳》,是你父皇生前最愛聽的曲子。」
聽到太后提起逝去的先皇,韓王表情微微動容,有點恍惚。
就在這時,安突然淡淡道:「從前先君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多次會合眾位大臣,聽取各位大臣的意見,一舉匡扶韓國的江山。天子授予他封地,先君便以此給一方黎民百姓安定富足的生活。如今,大王也有四點和先君相同。」
韓王一向敬重自己的父皇,以他為人生的榜樣,見母后想起父皇悲傷,本來心中也一時悲慼。此時聽到安突然說他和先君有四個相同的地方,頓時喜不勝數。
韓王很高興,急忙問道:「寡人有哪四點和先王相同呢?」
安站起身來,朝韓王深深一拜,不卑不亢道:「不對,先君喜歡馬,大王也喜歡馬;先君喜歡狗,大王也喜歡狗;先君喜歡酒,大王也喜歡酒;先君喜歡美色,大王也喜歡美色;先君喜歡賢士,可是大王……」安抬頭看了韓王一眼,一字一頓道:「大王卻不喜歡賢士。」
韓王一聽,知道今日安所謂何事,面色變得有些狼狽,可是還是替自己辯解道:「可是當今的時代,沒有賢士,寡人能喜歡什麼呢?」
安沒有放過他,趁勝追擊道:「世間沒有麒麟,綠耳那樣的良馬,可是大王駕車的四匹馬已經具備了;世間沒有東郭俊和盧氏之狗,可是大王的獵狗已經具備了;世間沒有毛嬙、西施那樣的美人,可是大王的後宮裡已經住滿了。大王只不過是不喜歡賢士,為什麼就憂慮沒有賢士呢?」
安一番有理有據的話刺激到了韓王,韓王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面露愧色。
這便是當初在扶蘇闕內扶蘇教授給他的方法,知道韓王唯一的弱點便是死去的先皇,便故意請來太后娘娘做情感渲染,加上演奏了先君最喜愛的樂曲來勾起太后娘娘的悲思,從而觸發韓王心中的那根弦,讓他心靈振動,然後安在趁機以一個好的開始將韓王和過去的先君說到一起,巧妙地作對比,一步扣一步,一環扣一環,知己知彼,怎能不百戰百勝?
韓王逞強道:「寡人憂慮國事熱愛百姓,本來希望得到賢士以治理國家。」
眾臣聽著,心中一片吹噓。
不過卻在面上和心裡都為安的膽量和睿智拍手叫好。今夜宴會,果然精彩紛呈,讓眾人受益匪淺啊!
安微微不屑道:「依臣看來,大王憂慮愛民,還趕不上大王喜愛一尺薄紗。」
韓王微微怒道:「這是什麼意思?」
安毫不妥協,毫不妥協,毫不畏懼地直直望著韓王,坦蕩道:「大王派人做帽子,不讓左右親信的人去做,而是讓工匠去做,為什麼呢?」安先巧妙地反問,然後自答道:「這是因為工匠有能力做好它。如今大王治理韓國,不左右親信之人不任用,臣下所以說大王憂慮愛民不如愛一尺薄紗。如果先君在世,看到如此作為的大王,不知先君會不會憂慮得痛哭流涕?!」
韓王面如死灰,徹底敗下陣來,最終這場對峙,早就有所準備的安勝出。
韓王跌坐在地,心中愧不敢當,悔恨慟哭道:「寡人對治理國家有罪。寡人對不起先王!」
安看著潰不成軍的韓王,在心中稍微舒了一口氣,剛剛冒死相勸,實在是一招險棋,當初公子扶蘇和他說起這招時,便提醒過他,如果不確定能在氣勢上排山倒海地壓住韓王,便不要輕易去用,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不過,他還是執意如此。只是因為,他當真希望從此之後君王能做一個憂慮國事,愛民如子的好君王。
安面容凜冽,宛如威風凜凜的戰士,掃視在座的眾臣一眼,傲然道:「君上被讒言所掩住了耳朵,遮住了眼睛,看不到韓國此時面臨的種種危機,身為大王信任的臣子,卻嬌奢跋扈,貪圖享受,平日裡生活糜爛,作威作福,國之大難時,卻變成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今」
眾位大臣一聽,雖然面有愧色,但是依然齊聲道:「大王明鑒,臣等忠心,日月可鑒,天地可證啊。國家有難,我們也是束手無策,家中養著妻兒老小實屬不易,哪有不義之財。」
安不為所動,繼續冷然道:「日宴會,想必大臣們來此之前,已經在家中吃過晚膳了吧,所以,安特意為眾位大臣準備了一個小小的驚喜作為禮物。到時候,整個韓國都會知道安所言是真是假!」
安語氣憤然,目光閃過一抹陰冷。
被他掃視的眾位大臣一嚇,紛紛嚇得和韓王稱病告退。
卻不料,才走到宴會門口,便開始雙腿發軟,肚腹彷彿天雷滾動,還沒出去,就忍不住將在家中所吃的山珍海味,鮑魚燕窩全都嘔吐出來。頓時,宴會一片狼籍,可是眾位大臣卻臉色潰敗,嚇得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見安面色波瀾不驚,近乎漠然地看著所發生的一切,腦中回憶著公子扶蘇最後所說:「只有出其不意,理直氣壯地抓住所有人的缺點,你才能連續攻擊,一鼓作氣,步步緊逼,讓對方沒有喘息或反駁的機會,徹底臣服於你!而最後的這個爛招,是我額外獎勵給你治治那群讓我看著就厭惡,肥頭大耳,臃腫如豬的大臣們!」
此戰之後,安在韓國的地位漸漸處於屹立不倒的地位,聲名遠播。
而知道內情的人,越發敬仰欽慕公子扶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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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那九嶷山上,又迎來了一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
他,就是日後法家集成大家韓非子。
而此時的韓非子,受到同樣拜師荀卿的李斯的嫉妒對他多加排擠,加上他才高氣傲,不願與人虛與委蛇,不願對君王奴顏媚骨,所以四處在君王之處碰壁,一身才華無處可施展。
這種懷才不遇的困惑和頹敗,讓此時的韓非看上去毫無特別之處,與日後風華正茂,獨樹一幟的他截然不同。
因為同在韓國的韓王安之事,聽聞扶蘇之名,便通過甘羅,送給扶蘇了一支家傳的褐玉金鼠毛所做的毛筆作為相見的代價,才有了今日兩人的相見。
扶蘇第一眼看到由尤回帶上山來的韓非時,他完全沒有扶蘇所想的那種意氣風發,而是神態疲憊,臉色憔悴,一副失魂落魄的書生樣。
看著這樣的韓非,扶蘇微微沉吟,便遣走了蓮和尤回,沉默不語地帶著他回屋。
待兩人來到屋子前時,裡面混亂不堪,四處丟滿了各種各樣的天下人幾乎一件都無緣相見的珍寶。
扶蘇朝他一笑,絲毫沒有被人看到如此混亂不堪的景象時的那種尷尬和窘迫,只是把神色萎靡的韓非推出去幾步,然後自己走進屋裡去,道:「公子你先等上片刻。扶蘇有事要做。」
扶蘇說完便當著他的面把門重重一砸,砸得韓非一直混沌茫然的神思清醒了幾分,看著給了他閉門羹的扶蘇,一直懷才不遇,四處碰壁的他來說,高傲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傷害。
讓他如同刺蝟一樣,又全身開始豎滿了刺。
幾分鐘後,扶蘇突然打開了門,邀請韓非進去,韓非看著與剛剛髒亂不已的房間相比,幾乎煥然一新的屋子,微微驚愕,愣了一下才抬起腳進去。
韓非看著扶蘇,疑惑道:「不知扶蘇公子剛剛所為,是有何深意?」
扶蘇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韓非子的智慧,果然和歷史上所載一樣聰慧過人。
緩緩勾起唇角,扶蘇漫不經心道:「扶蘇只是覺得,人世間,短短幾分鐘,其實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公子又何必從一開始便愁眉苦臉,一副生活是大苦大難的樣子呢。你看,今天的桃花開的多好,今日的陽光多燦爛,公子為何錯過了這些美好呢?」
韓非一頓,然後幡然醒悟,一直萎靡的神色開始慢慢恢復如常,看向扶蘇的神色,也和一開始的輕視變得認真起來。
扶蘇邀請他坐下之後,突然一拍大腿道:「韓非公子,我剛剛忘記了,那兩個花瓶不是擺在書桌上的。可是我現在坐下又不想起身了,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替扶蘇把那兩個花瓶拿過來。」
韓非滿腹疑慮,但是還是從涼席上起身,來到扶蘇所指的書桌上,替她拿起那兩個花瓶過來。
扶蘇看著他,指著左邊的花瓶道:「放下!」
韓非照做,將左手的花瓶放下,放在兩人面對面的小木桌上。
扶蘇又指著他右邊的花瓶道:「公子,這個也放下!」
韓非眉頭皺得越來越深,此時心中憤憤,覺得扶蘇是在耍弄欺辱他,可是自己千里迢迢而來,此時又不好發作,還是將手中的花瓶放下。
就在這時,扶蘇又對他道:「對不起啊韓公子,我還是覺得這兩個花瓶適合放在原來的地方,能不能請公子替扶蘇將花瓶又放回原位?」
韓非無奈,只能拿起兩個花瓶又折回去放在那裡。
就在這時,扶蘇又欠扁地繼續道:「啊!又錯了,你看我這記性。這兩個花瓶還是放在窗前的那兩個角落的好,你說是不是?韓公子,你能不能幫我把花瓶拿起,然後到窗前那裡放下呢?」
韓非的忍耐力徹底崩潰,風風火火地將花瓶拿起來,又替她放在她要求的位置。
這一次,不等扶蘇又一次刁難他的機會,剛剛放完,他就步伐凜冽地來到扶蘇面前。
臉色陰沉地坐下,韓非冷冷問道:「難不成公子也欺負在下無處施展抱負,仗著自己名滿天下的聲名故意耍弄韓某嗎?我現在手中已經空空無物,公子還想讓韓某放下不成?」
「非也非也。」面對他的怒氣,扶蘇波瀾不驚,一邊搖頭一邊拿起兩個茶杯放在自己和他的面前,然後淡淡道:「公子會錯扶蘇的意思了。我想要你放下的,不是外在的東西,不是你手中的花瓶,而是你的心和念想。你把這些統統放下,再也沒有什麼了,你才能從桎梏中解脫出來。只有放下了,才能重新拿起來。不是嗎?」
韓非一聽,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她不是在羞辱他,而是在教會他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只有這樣,才能有寬廣的胸襟,才能從懷才不遇的愁緒中走出來,只有這樣做了,才能開始接下來的。
扶蘇沒有看他,卻在韓非頓悟頹然地癱坐在地的時候,拿起茶壺替他面前的茶杯斟茶,茶杯茶水溢滿了的時候,扶蘇彷彿沒看到,還是沒有停,茶水已經開始溢出茶杯的時候,扶蘇彷彿還是沒看到,依然一直在倒。
韓非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沒注意,可是,過了一會兒,茶水都開始順著小桌子滴在他衣衫上的時候,韓非急忙阻止道:「杯子滿了,公子為何還要倒?」
扶蘇終於抬起頭看他,意味深長道:「是啊,杯子的水都滿了,為何還要往裡面倒呢?」
韓非不解。
扶蘇繼續道:「每一個杯子都是自己的容量,有固定地容納量,超過了這個容量,水再怎麼倒都不會繼續裝,而是溢出來了。公子不覺得,每一個國家就像這個杯子嗎?對賢才的渴求都有一個容量,而當這個國家到達了這個容量,不管那個賢才如何才華出眾,都不可能再去容了。」
韓非眼睛一亮,「公子所言,是說韓非沒有找對適合自己,正在招攬人才的國家和君主嗎?」
扶蘇微微一笑,第一次沒有刁難,而是心平氣和地安撫他道:「公子之才,天下人共睹之。既然如此,又何必憂慮沒有識才的伯樂出現呢?」
「那以公子之見,韓非應如何選擇呢?」
扶蘇微微遲疑,沉吟良久,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憐憫,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接下來的話。
深呼吸一口,扶蘇心中釋然,該來的自然會來,該發生的不管自己如何阻止依然會發生,現在又何必拘泥於此呢?
想罷,扶蘇欣然道:「觀天下之勢,六國皆位於東,唯秦國獨立於西,秦國嬴政,雖年幼,受控於他人,無法親理朝政,不過扶蘇曾與嬴政有一面之緣,他不會是一直活在其他掌控之下的泛泛之輩,他擁有常人無法匹敵的野心和鴻鵠之志。此時他受控於人,身邊正是缺少親信賢才之際,如果你能助他一臂之力,他日必大有作為。」
事實上,當扶蘇和他說這些的時候,下定了多大的決心韓非肯定無法想像,因為扶蘇要親手將他推到了秦國,推到了輔佐秦國嬴政,然後再次和他的師兄李斯之間的恩怨之間。
韓非到最後,因為受到李斯的嫉妒,在看到秦王越來越器重他,甚至要用他提出的法家思想的時候,李斯向秦王進諫讒言,最終害了一代才華橫溢的韓非子。
韓非子被秦王所殺。李斯專寵於秦王嬴政。
扶蘇不知道這個決定對不對,如果讓他再如此鬱結下去,最終有一天他會在懷才不遇的憂愁中才華殆盡,化歸塵土,倒不如讓他絢爛如煙花,雖然短暫,但是卻美得驚心,在歷史和所有人心中,都留有一席之地。而且,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韓非沉吟了一會兒,知道現在自己的處境,韓國已經有了一個韓王安,如扶蘇所言,賢才已經足夠,已經不需要再有一個韓非了。
既然在故國無法施展抱負,身為鐵血男兒,又何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
扶蘇所言極是,不如一試。
想罷,心中有了決定。
韓非一改剛剛來時的落魄樣貌,變得精神抖擻,英氣勃發,好一個堅毅的美男子!
看著扶蘇,韓非心悅誠服地恭敬拜道:「公子賢才,韓非今日領教了。」
扶蘇看著神色憔悴,面有鬍鬚,似乎很久沒有吃喝沒有梳理沒有休息過的樣子,溫雅笑道:「扶蘇已經在寒舍備下山野小菜,如不嫌棄,公子和扶蘇共用晚膳之後,在此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發也不遲。」
扶蘇才說著,韓非正想拒絕,可是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喊起來,頓時臉頰一紅,羞怯地低頭道:「那就勞煩扶蘇公子了。」
用膳之後,韓非放下了心中所有鬱結,這才發現自己疲憊至極,飯飽喝足之後,便到扶蘇安排的客房中休息去了。
夜色正好,山間的清風帶著花香和青草香,迎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夜幕降臨,扶蘇在第一次欣賞山上的星空之後才發現,原來在山上看到的星星,會變得更大顆,彷彿天都低了下來,掛著滿天星辰的天幕彷彿要壓迫下來,這種幾乎與天觸手可及的感覺,讓扶蘇喜不自禁。
所以,每次吃過晚膳後,都要和蓮榭一起到桃花林中散步,回來之後,扶蘇就坐在蓮榭親手為她紮好的鞦韆上,一邊歡快地蕩鞦韆,一邊欣賞蒼穹美景,不亦樂乎!
在蕩鞦韆累了之後,扶蘇和蓮榭並肩坐在鞦韆的那塊木板之上,扶蘇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看著美妙無比的蒼穹,靜靜地感受著兩人之間無與倫比的幸福。
錦瑟年華,如玉容顏,他們不過是為彼此而綻放。
扶蘇幸福得有些沉醉,喃喃自語道:「如果一輩子,都能這麼幸福地度過,該有多好。」
「傻瓜,一定會的。我們一定會這樣平平靜靜地幸福一生一世的。」蓮榭撫摸她的臉,輕聲承諾道。
扶蘇在他懷裡點點頭,「我信。」
從兩人再次相遇之後,前塵往事如煙如塵,仿若雲散水涸,豈復又重來之日。過去的種種,她已經選擇淡忘,她只知道,從今以後,這個男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信。
就像,他也無條件地信任她一樣。
翌日清晨,和往常一樣,在那大大的銅鏡面前,蓮榭替扶蘇慢慢地梳理頭髮,然後溫柔熟練地綰起三千青絲,替她用玉簪插上。
扶蘇滿意地看著銅鏡,回頭看一頭銀絲披撒在地的蓮榭,突然問道:「蓮,你會不會一輩子,都像今天這樣,在早起之時,替我綰髮?」
蓮榭目光溫潤地看著她,靜靜道:「生死輪迴,世間所有,我只為你綰髮。」
扶蘇心中振動,面色動容,撲進他的懷裡,喃喃哽咽道:「蓮,你慘了,我扶蘇今天發誓,要賴定你一輩子了。誰也趕不走,除非你不想要我了。」
「對我來說,世間最美好的事就是擁有你,我怎麼可能放棄世間最美好的事?」蓮榭淡淡反問。
扶蘇抬頭朝他展顏一笑,如在霜天綻裂的清冷梅花,明艷不可方物。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此時相擁在一起的扶蘇和蓮榭深深相信,即使時光飛馳消逝如斯,他們還是會在歲月中堅定地朝未知前行,直到生命的盡頭。
只不過,兩人都沒料到,變數來的這般快。
兩人梳理好之後,便出門送韓非。
在那漫天的桃花林中,在韓非被尤回領著準備下山之時,扶蘇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來。
韓非微微疑惑,卻見扶蘇笑得燦爛如春華,只見扶蘇走到韓非面前,把當初他送給她作為代價才能相見的那根難得的毛筆,也就是他家的傳家之寶重新還給他。
經過一夜休息已經容光煥發的韓非當即想拒絕,不料扶蘇卻眨眨眼,調皮道:「這屬於你未來指點江山的筆,我怎可要呢?」
事實上,扶蘇所收下的所有東西幾乎都轉移交給了甘羅,讓他在秘密拍賣,把所有的錢財用在客棧的經營和發展,還有改善百姓們的生活上了。
收下他的一支筆也許對扶蘇來說只是一件平淡無奇的小事,可是扶蘇知道,對韓非來說,確實一件割捨難耐的大事。既然如此,她何必奪人所愛呢!
韓非對她感激一笑,再次彎腰深深的,恭敬地一拜,便毫不留戀地回頭跟隨尤回下山去了。
扶蘇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替他高興還是悲傷,最後,只能輕輕一聲歎氣。
扶蘇知道,注定的,逃不過,最終都會蒼老……
扶蘇轉身回頭,和所想的一樣,回頭的地方,蓮榭永遠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她,守著她,等著她。
在山中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一段時日,甘羅的一個急件終於打破了扶蘇和蓮榭在此生活的平靜,在扶蘇心中掀起了層層漣漪,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蓮榭看著失魂落魄的扶蘇,拿過她手上捏著的信件,看到上面甘羅用紅色的墨汁寫著寥寥幾個輕易便打破扶蘇心中那面平靜的湖的字:趙王病危,最後的夙願便是想見老師一面。李牧相國讓代為轉達。
蓮榭沉默良久,對她道:「扶蘇,你去吧。我在這等你回來。」
扶蘇雙拳緊握得發白,死死地咬著下唇,倔強道:「我已經離開了,便不會回去。那個人死不死,關我何事!」
扶蘇忿忿說完,便一個人跑出去了。
一個人在桃林中奔跑了很久很久,腦子裡依然無法捨棄剛剛看到的那四個字,趙王病危。
他到死也想著見她最後一面?逃不過,躲不了……
扶蘇早該知道,血緣之間,不管如何淡漠,如何狠心,依然剪不斷理還亂!
可是,她已經決定了徹底隔絕那些紛紛擾擾,和蓮一輩子安安靜靜地在這裡長相廝守。這對蓮不公平!
為什麼給她的幸福這麼短暫,才短短幾年,才這麼久,為何又要殘忍地將我們分開?
扶蘇癱軟跌坐在地,眼眶中的淚水彙集成流,最終忍不住,落下了一滴。
落淚化竹。頓時,在粉紅的桃花林中突兀地冒出了一根青竹。
曾經蓮問她,為什麼不種上滿山的青竹,那不是她最喜歡的嗎?
她當初沒有告訴蓮,她執意種上滿山的桃花,而不是青竹,是因為覺得,青竹是憂傷的樹,而桃花才是幸福的花。她再也不要看到蓮在那悲涼的竹林中,一直守候著自己的。所以,她才選了灼灼其華,粉紅如火的桃花。
扶蘇回去的時候表情很平靜,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
安靜地吃飯,然後用膳之後,和尤回下了一局棋。之後,又和蓮榭坐在鞦韆上看天空。
到最後,各自回房睡覺。
整個過程中,三人都沒有提起過關於那封信的任何。
一切如常。
第二日,蓮榭醒來,和他預料中的一樣,在客廳的小桌子上,放著扶蘇留下的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蓮,分開的剎那,我便開始了思念你。等我回來。——扶蘇。」
蓮榭眼眶微微濕潤,喃喃道:「真是傻瓜。」
她什麼都不說就不告而別,是不想傷他吧。
這個傻瓜,她為什麼不明白,不管她做什麼,不管她如何選擇,自己都不會反對的。
喜歡她的心情,已經可以覆蓋所有的傷口。
這時,尤回突然出現在門口,站在蓮榭身後,他的背上已經準備好了行囊,看著蓮榭,尤回笑道:「公子,既然放心不下,不如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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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時,不知道為何,突然感到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
當扶蘇出現在無歸客棧門口,活生生地站在正在櫃檯上計算本月賬目的甘羅面前時,甘羅先是突然一驚,雙眸瞪大,然後狠狠地掐了自己不再粉嫩,已經變得結實的臉頰一下,然後驚叫出聲,完全失態地跳起,在整個客棧的客人目光中,一向以沉穩淡定而有名的掌櫃甘羅宛如一個孩童般興奮地瘋一般跑出來,跑到扶蘇面前,不客氣地直接撲上去抱住,欣喜若狂道:「老師,老師,這麼久了,你終於捨得回來看我一眼了!老師老師,你不知道,甘羅想死你了!!」
甘羅處於一種完全亢奮到神智癲狂的狀態,扶蘇也不阻止,任他抱著她又親又摟的。
在甘羅打量她的時候,扶蘇也不忘打量著他。
幾年不見,甘羅已經完成褪去了少年人的那種青澀,徹底脫胎換骨成了一個絕代風華的俊美男子。
扶蘇扶住他已經變得寬闊的雙肩,感歎道:「甘羅,你長大成人了。老師真為你高興。」一向不太動情的扶蘇此刻,也不禁以一種長輩的心態來看待自己一手栽培的孩子的成長。越看越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而事實上,如果按照扶蘇在這個時代裡的真實年齡來算,扶蘇大不了甘羅幾歲,可是經歷了太多的扶蘇,心智之蒼老和成熟,已經不是所能看到的這些。
扶蘇以為,在發給她消息後,幾乎料定她會回來的趙偃和李牧會第一個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過,讓扶蘇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出現在無歸客棧門口的人,竟會是他!
趙墨深呼吸一口,將收到她進城的消息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的氣喘吁吁都吞到肚腹中,以一種很平淡,很沉靜,彷彿不是特意趕來,而是不經意路過之時見到的那種語氣對扶蘇說道:「扶蘇,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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