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榭在部落裡聽到湘妃被當做禍水妖姬即將被處死的消息,頓時整個人心神俱裂,只覺得地動山搖,天旋地轉,以為自己死去了,卻生生地還活著那樣的痛苦。
蓮榭再也無法掩藏自己內心的感情,瘋一般地趕回京都。
當蓮榭趕到京都之時,看到曌汋已經被人綁在宮門口不遠處的一個摘星台之上,周圍全埋滿了乾枝,鋪滿的易燃的木棒,曌汋一直在笑,可是她身邊的乾柴已經燃燒起來了,火燒得極大,幾乎染紅了整個天際,烈火熊熊燃燒,宛如一朵火紅妖嬈的花。只是這花,彷彿帶著靈性和情感,火舌化成的花瓣一直朝蒼穹中伸去,那極致的痛苦之中,曌汋依然在笑,她柔軟的身體,如同水一般的身體,開始慢慢地被火焚燒為灰燼。
一陣風拂過,便沒有任何痕跡的灰燼。
可是她依然在笑。
那麼痛,為什麼還在笑呢曌汋?蓮榭痛不欲生。
蓮榭最後的淚眼模糊中,只看到化為灰燼前的她,一直帶笑的淚。
那淚水落在火堆之中,本來化為青竹,卻受到烈火的焚燒,都化為灰燼,緩緩飄入空中,隨風而逝。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世界因為你的離開而落了幕。
蓮榭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如果知道會失去你,那麼,我絕不會離開你半步。
本以為帶你離開對你才是危險,卻沒想到,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才是最危險的選擇。
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捉弄我?!為什麼要讓她來承擔我選擇錯誤的懲罰?!
天空中彷彿被曌汋逝去的淚水染濕了。
開始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雨點,一滴一滴落下來,墜入塵土中,泥土飛揚,落地有聲,彷彿曌汋哭泣的聲音。
蓮榭的髮絲凌亂,緊貼著無神的臉,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來到了他的身邊,雨水朦朧中,蓮榭抬頭看到熟悉的灰衣,是那個每日都從他的手中接過蓮花的太監,他總是沉默地從他手中接過那新鮮欲滴的蓮花,然後替他交給曌汋,每次想到曌汋看到蓮花時綻放的笑容,他總是忍不住會自己偷笑。
可是現在,他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汋的笑容。
再也沒有了。
只見那個灰衣僕人面色冷淡,不過潛藏著一種隱忍的悲傷,他看著高台上消失在世間的她,乾裂而慘白的薄唇冷冷清清道:「主子讓我告訴你,她愛的人,是你。」
說完,也不管他有什麼反應,轉身離去。如浮雲一般,如影子一般。
雨水越發的大,越發的疾了。
風也變得有些凜冽。
沙石在成了溪流的雨水中滾動。
蓮榭一個人在雨中,就那樣淋著,久久如死去的雕像一般,不動。
動彈不得。
心臟也似乎跟著停止了。
世間一片黑暗,靜籟無聲。
他說,她愛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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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帝宛如一個發狂的修羅,來自暗無天日的地獄。
手下血染劍刃,不留一點感情。
寶劍一出便要見血。
嗜血之魔。
舜帝帶領所有王師,浴血而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誓將叛軍一舉殲滅。
連星星之火都不留下,因為禍根往往會再次燎原。
三日後,王軍大勝。豺狼部落的叛賊全部消滅,一個不剩。
天下樂,百姓喜,王軍奮,江山穩。
因為那日的肩上的傷口發炎,在經過連日抗戰之後,潰爛越發嚴重,甚至發起了高燒。
可是舜帝這一次堅決選擇最快的時間內離去,趕往京都。
連續幾日沒有睡覺,滴水未進,舜帝的雙眸赤紅如血,薄唇乾裂流血,臉色蒼白,戰袍也又髒又破,可是他渾不在意,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支撐著他走下去,那就是想見曌汋的決心。
伯夷後櫻看勸阻已經沒有辦法了,只好也騎上馬,跟在身後隨他趕往京都。
舜帝一日之後抵達九嶷山下,在那攔截到了送信前往西南邊境的京都信使,而他手中,恰好有一封曌汋死前留給他的信。被禹遵守承諾和著她死去的消息一起交給舜帝。
舜帝雙手還帶著暗黑的血,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敵軍的。
他用這雙虛弱得在發顫的手打開那泛黃的信,只見上面用纖秀的筆跡寫著:
「君看到此信的時候,妾已離去。君勿怪妾獨自赴黃泉。君自登基以來,寬而栗,柔而立,願而恭,亂而敬,擾而贏,真而遏,簡而廉,刎而塞,強而義。以此四海才能團結融和。願君一直如此,做一世明君,為百姓求福,為天下盛世。治理天下,要知君臣之道,施政應從仁,仁是君主之寶,要行仁政,首先要讓民知禮,無禮不可以從仁。民是根本,治天下民眾,要順民心,合民意,順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君切記之。如有來世,如果愛,願君不再是帝王,妾也不是帝妃,只願能過簡簡單單的日子便好……可以看到對方的皺紋,看到對方的白髮,一起慢慢變老。如若不愛,願生生世世不再相遇。——曌汋月下筆。」
再也不願,愛著另一個人留在你身邊,所以,如果我們注定相愛,那麼便再次相遇。原來是你。如果我們注定不相愛,那麼便擦肩而過。我不認識你。
舜帝看後,沉默良久,如入魔障,嚇得伯夷和後櫻急忙下馬來看,就在這時,舜帝突然仰頭吐血而從馬上倒下來。
雖然及時被救下,不過舜帝依然持續昏迷不醒,高燒不退。
幾人千辛萬苦,才剝開他緊握著那封信的手,看到上面寥寥幾個字,頓感湘妃娘娘深明大義,羞愧不已。
半夢半醒之間,舜帝口中一直喃喃著曌汋的名字,不願醒來。
幾日之後,身體虛弱無比的舜帝強撐著醒來,靠意志力而站起來,趕回京都,掃清京都叛黨餘孽,親自擒了頭目龍,將其車裂而死。並將他的頭顱高高掛在湘妃被火燒而亡的摘星台七天七夜。
七日後,舜帝倒。一病不起。
舜帝仙逝之前,將帝位禪讓給禹。
禹建立了夏朝。封建王朝初始。
禹登基之後,與無影大婚,帝后伉儷情深,傳頌後世。
夏禹果真如當初答應曌汋所言,一生好好對無影。
此為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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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蓮榭離開京都,回到女媧後族的部落後,神色泰然,生活平平淡淡,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每天起的很早,打理部落裡的事,將手中的權利慢慢交與其他接班人,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一切都教授給他們,不眠不夜地想把自己擁有的一切留給別人,想徹底清空這具軀殼,那樣,他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只屬於那個人的了。
他再也不會因為其他人而扔下她了。
他再也不會讓她一個人那樣絕望地死去了。
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離開皇宮之後的無歸。
那日蓮榭趕來見曌汋,卻遲了一步,等來的,只有曌汋留給無歸的話。
無歸無歸,本無所歸。原來有曌汋的地方,便是他該歸的地方。現在曌汋也消失了,他便成了世間的一縷遊魂,不知所歸。
到最後,只有跟著主子愛著的這個男子,同他一起等待。
夜幕降臨的時候,蓮榭總會一個人來到後山的樹林中,一個人對著月空吹簫。
每當這樣的時候,無歸總會在部落的屋子裡靜靜地聽。
他們本該是陌生的兩個人,卻因為心中都有一個女人的存在,而聯繫在了一起。命運是一種奇怪的掌控者,它玩弄著你,也給你一個一個的意外和驚喜。
一年之後,蓮榭慢慢退隱幕後,他選的幾個接班人已經漸漸能獨擋一面,他已經不用再擔心女媧後族的未來。
此刻的他,終於心無所戀,可以徹底把自己當做她唯一的擁有者來計劃人生。
一夜月色極美,近乎妖艷的夜晚,蓮榭終於來到了女巫面前。
這一年中,這是蓮榭第一次開口說話:「女巫大人,蓮榭塵緣已了,現在想求你一件事,請您替我下永生咒吧。」
這時,蓮榭身後閃出一個人影來,是無歸,他低垂著頭,表情沉穩如山,「還有我。」
「不行!你們瘋了!這麼荒謬的事怎麼可以說出口?!不老之術乃女媧後族的禁術,不能強制施行,否則,在你們未等到她之前,就會一直遭受天譴和磨難,生生世世命運多舛,遭受各種各樣的磨難,永世輪迴不休。難道連這樣你們也願?」
女巫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
「願。為了她,自然是願的!」蓮榭目光悠遠,似乎透過了時間的牆,已經蔓延到了未來他們相遇的那一天,他表情平靜地彷彿身在幸福之中。對蓮榭來說,即使是等待,只要對象是她,他也是幸福的。
「願。」無歸一向話不多,嘶啞的嗓音說出一個字來。
對主子,他從來都是內斂沉穩的那個。
「巫女大人,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都要活著。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等我,卻從來沒有等到我。這一次,輪到我來等她了。」
「蓮,帝子命運多變,下一次天下大一統之日連我都無法預言出來,也許你等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都有可能等不到她,有可能你們一世又一世地錯過,你們都記不得對方。即使你等到了她,她也許也不會記得你。即使那樣,你還願意等,你不會後悔嗎?」巫女神色憂心忡忡。
蓮榭閉上了眼,一臉決絕,堅定道:「是。今生今世,我蓮榭永世不悔。」
無歸微微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有些動容,看來主子沒有愛錯他。
他自然是明白他的,因為對主子,他的感情也是這樣。
無悔。無歸。
蓮榭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笑中沒有悲傷,而是幸福。
他們說好,只要對方不放手,就要一輩子走下去的。
說好了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
汋,說好下一次牽著你的手,便再也不放開的。
如果我等到了你,你可願讓我,再次牽住你的手,這一次一定緊緊地牽著,緊緊地抱著,緊緊地把你留在身邊,再也,再也不會放開,再也不會分離。
之後,在夏朝滅亡之後,無歸回到了曾經的湘竹閣,在那開了一家叫「無歸」的客棧。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他改名尤回。
有回之意。等待那個人歸來之意。
時光跨越千年,萬年而落幕,只剩下最後一句殘餘的回音:
曌汋,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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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第一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