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著眼蜻做什麼?」他緩步靠近她,黑眸深深凝視那張尚有水滴自瀏海滴落的臉蛋。
程醫師英明神勇,醫術精堪,強健有才的身體自然是不能隨意被我用眼神褻瀆的啊,我當然該閉著眼。」
他微怔,黑眸刷過趣意。「你怎麼知道我的身體強健有力了?」
她想了想,又說︰「因為程醫師俊美無儔、挺拔偉岸、學識過人,擁有這麼多優良條件的你,當然也一定有副強健有力的身體。」她臉不紅氣不喘,醫界的狗腿功夫馬屁文化果真學到家了。
你錯了,生病的人怎麼會強健有力?你難道沒發現我胸膛非常單薄?」他黑眸湧出柔輝,偏又帶著惡意。
單薄?他有嗎?昨夜急著幫他脫下濕衣好換上乾淨的,怕他著涼她並沒多留心他的身體,方才又覺困窘不敢多看一眼,他胸膛當真單薄?
「你要不信,睜開眼看一看不就能證實了?」他眼底輕爍笑意,伸指抹去順著她瀏海往下滴落在她鼻尖的水珠。
既然他都這麼乾脆了,她再彆扭下去好像也顯得太小家子氣,她紅著臉,緩緩揚捷,對上他含笑的深目對,心口跳了下。她視線調轉,落在他身上對,那雙圓目驀地瞪大。
哪來什麼單薄?他衣著完整,居然這樣騙她。
「程醫師,你到底生了什麼病?為什麼病好了,感覺你人卻變態了?!」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轉身走出他房間,不出五秒,她又回過頭來,好心提醒著︰「程醫師,你又欠我一次人情了,麻煩你下次想還我人情對,別脫衣服,我可是消受不起。」拉頭離開。
他愣了兩秒,然後罕有地縱笑出聲。
片刻,笑意止歇對,他摸了摸仍是上揚的嘴角。
原來他不只是多了笑容,似乎也樂於這樣捉弄她,看她鼓著紅潤的圓圓臉蛋,心情總是大好……何對開始,他真變得這麼變態了?
黎礎盈走進護理站,無意間眼一抬,在佈告欄上看見一張色彩繽紛的自製卡片,上面的人物戴副眼鏡,身上的白袍說明了人物身份,旁邊有幾行注音符號,她很是好奇,湊上前觀看。
「那是一個出院的病童寫給程醫師的卡片。」秀如學姊湊臉過來,和她一道看著卡片。「這個家長真有心,還要孩子寫卡片來,不過也真厲害,竟然知道程醫師的生日。」
「程醫師生日?」黎礎盈困惑地看了眼秀如學姊,又回到卡片上頭。那上頭的內容大概是感謝程醫師,還說了自已長大也要當醫生救很多人,最後向程醫師說了「生目快樂」。
「是啊,這星期六是程醫師生日。去年院長女兒親自提蛋糕過來幫值班的程醫師過生日呢,哇塞,那蛋糕真好吃,就是不知道今年還有沒有這種好康的?」秀如學姊胖胖的臉容露出饞相。
「今年應該沒有了,都分手了啊。」想起他醉酒那夜,她想也不多想,脫口而出。
「分……手?」秀如學姊瞪大眼看著她。「你說誰和誰分手?程醫師和院長的女兒嗎?你聽誰說的啊?」
「就——」察覺自己洩露了什麼對,已來不及,她想了想,隨口道︰「就上次大夜時,我親眼見到院長女兒和程醫師吵架呵,我想應該是分手了啦。」
「這你就不清楚了,咱們院長女兒的口頭禪就是「分手」啊,常聽說她要和程醫師分手,結果最後還不是又和好。」
「那如果沒有和好呢?我們是不是需要幫程醫師辦個生日會之類的?」她這幾日總想起他落拓孤寂的背影。像他那樣清傲、一板一眼,又不喜和人親近的性子,應該不會有太多朋友,偏偏他又是從事這種壓力大的專業工作,沒有朋友,他的心事找誰傾訴?他的壓力如何排解?
他那夜會灌醉自己,怕也是因為心事太沉太多,才會一個人落寞地坐在小吃攤喝間酒。若是能讓他有些不同於醫院工作的活動,是不是能讓他的性子變得可親一些,也可愛一些?
「你說什麼?幫程醫師辦生日會?」秀如學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種事輪不到我們做啦,院長的女兒自然會安排,你哪根筋不對,突然想到這個?」
「也沒為什麼啊,就只是……」她想了想,坦然說道︰「就只是覺得他人其實很不錯,對病人細心,又不會看不起我們這些菜鳥,所以才想著如果他女朋友不來幫他慶生,可以換我們做啊。」
「程醫師的性子不喜歡來這些,就算我們辦了,他未必開心,再說,我們這些醫護人員,沒哪個真和他相熟的呵,站裡的粉絲團也只是單方面欣賞他而已。」秀如學姊分析道,想起什麼,她瞇了瞇眼,一臉曖昧。「嘿嘿,我說礎盈學妹,你該不會也成了程醫師的粉絲了吧?!」
黎礎盈愣了兩秒,耳腮莫名燙著,她眨眨眼,吶吶答道︰「才不是呢,學姊你想太多了啦︰」她垂著臉容,走回位子上,低首開始默默書寫病歷紀錄。
須臾,她停筆凝思。這星期六是死黨的生日,他恰也是那日生日,若她約他一道參與死黨的生日活動,他肯不肯答應?
扭扭腰,勾勾手,偶爾幾聲愉悅的尖叫。
KTV的派對包廂裡,前方的演唱台上,表情甚是豐富的三個女人正陶醉在跳躍的音符中,華麗燈光在那三張面容上絢爛爍動,明明暗暗交錯。那擺動的雙手和搖晃的身軀上頭錯落著七彩輝芒,像悠遊的熱帶魚。沒了煩惱,她們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夜晚。
程允玠靠著沙發,黑眸落在其中身形最嬌小的那一人身上。
料想不到她唱得倒也算好聽,更意外的是他居然答應了她的邀約。他向來不進KTV這種娛樂場所,若不是前兩日在長廊上被她拉住,要他還她人情,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踏進這裡。
家裡窮,為了他的志向,姊姊甘願只讀到高中畢業便不再升學,他沒什麼可回報,就是在課業上頭認真,休閒娛樂對他而言是種奢侈品,時間一久,倒也興趣缺缺。何況今年也三十有三了,哪還會對這種小孩子喜愛的場所感興趣?只不過前頭那三人唱得興味淋漓,沒把麥克風吞下去像很不甘願似的,他看了心情倒也是很愉悅。
「程醫師,一整晚就看你坐在這,你都不想唱一首嗎?」黎礎盈握著麥克風,唱唱跳跳的跳到他眼前。她想不到約他出來是如此容易,隨口說了要他跟她出門一次就當還她人情,他乾脆得連半分推拒的意思也沒,甚至還跟她約了時間,他開車接她過來。
「你和你朋友玩得開心就好,不用招呼我。」他眉眼柔軟看著她,沒了恆常那種冰巖履蓋的嚴肅表情。她今日穿了件深紫紅的短版針織衫,深藍刷白的牛仔短裙,底下是一雙棕色的反折長靴,青春俏麗,簡單有型。
「但今天你生日啊,壽星不唱歌多沒意思。」她想了想,坐到他身旁,又看了看桌上那個只吃了一半的生日蛋糕,切了一小塊,拿起叉子吃了起來。
「既然你都開口說壽星了,我就順便告訴你,今日壽星最大,我說了算。」他見到蛋糕時才知道他和她朋友同一天生日,她開口要他還人情,其實是想幫他慶生吧?她這點心思,他倒還看得出來。
她睨了他一眼,不以為然的表情,繼續啃著她的蛋糕,直到那一小塊啃完了,才又聽她說︰「程醫師,人生不是只有工作,適當的樂趣是必要的啊,偶爾像這樣唱唱歌,隨便扭著不成樣的舞,也是一種生活呢,你那麼努力於工作,不該只是換來孤寂啊。」她抽了張面紙擦擦嘴,然後轉過身,深深地注視著他的眼楮,那種直接坦誠的注目,幾乎要探進了他心靈的最深處。
他一徑沉默地直瞅著她,眼底得過幾縷複雜心思。
「走啦走啦,你應該很少在休假的時候出門娛樂吧?難得又是生日,要盡興一點啊。」她抓起方才擱在桌面上的麥克風,拉著他的手,欲往前頭演唱台移動,門板卻被敲了兩下,只見服務生走進,問著續不續唱的問題。
「盈,還要續唱嗎?」兩個嘶乳到一半的死黨看著她問。
她看看身旁男人,想著他的放不開,再想著他明早有門診,沉吟片刻後,搖搖頭。「不了,我同事明早還有門診,我們還是別玩太晚,但你們可以繼續啊。」她放下麥克風,鬆了他的手。
死黨互看一眼,好默契讓彼此歡呼一聲,隨即和服務生開口再續兩小對,然後又開始狂點歌。黎礎盈笑著搖頭,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待收妥,一抬牌,才覺男人不見蹤影。
她狐疑地揚聲問著前頭那唱得天翻地履的死黨︰「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同事?」
「走出去啦,你沒看到啊?!」其中一個妝容精緻的死黨轉過身來看著她,麥克風還抵在唇緣,忘了拿開。「大概是受不了我們的魔音穿腦,所以聽到可以走了就趕緊逃命去啦。我說礎盈,你那醫生同事是帥啦,就是悶了點,跟他在一起,你受得了啊?{」
黎礎盈走上前,一臉古怪地看著死黨。「我們又不是情人。人家他有女朋友,雖然分手了,不過聽說每次分手後又都會復合,你想太多了啦。」
「我想太多?」死黨扇了扇翹捷。「你難道沒有一點點喜歡他?不然幹嘛找他過來?」
「我……」她愣怔住。死黨這話考倒她了,她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他嗎?
「唉呀,算啦,跟你這個沒談過戀愛的人講這些做什麼,反正對候到了,自然就會在一起啦——咦,是「搜哩搜哩」耶!」死黨聽到曲目切換,是最想唱的歌哩,忙著中止話題,催促好友離開。「你不是要走了?快去快去,我的「搜哩搜哩」到了,不跟你聊。」
黎礎盈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死黨。「你還真是好朋友啊。」她轉而看向另一個壽星好友。「小芳,我先走啦,生日快樂!」
小芳擺擺手,雙夏緊盯屏幕。「去去去,快去找你那個帥哥同事,別來吵我唱歌。那個包廂錢下次踫面對再跟你收!」
黎礎盈膛大圓眸,一面往門口走去,一面笑嗔︰「你們好過分喔,居然這樣對我,下次我生日時,一定不把麥克風給你們。」
「你生日?我們又沒說要幫你慶祝。」死黨對看一眼,哇哈哈笑出聲來,逗得黎礎盈也跟著大笑。
「好啦,我先走了,你們唱得開心一點。」她笑著轉身,恰恰對上男人黑眸專注的凝視,那若深潭的眼眸意不可側,似有什麼藏在底處。
她一怔,隨即笑道︰「我以為你先走了。」
「我走了,你要怎麼回去?」方纔她那抹回首燦笑,嫵媚驚鴻一替,他心蕩神弛,盤踞多時的迷霧因她朋友那句「有沒有一點點喜歡」而清晰。
是了,就是喜歡。
她稱不上美麗,但五官也是秀致可愛,小小的個兒很有活力,有些愛哭、有些迷糊、有些莽撞,卻也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撞進他心裡了。
原來願意讓她進入他的私人領域,原來自已從未有過的那種逗弄一個女孩的心思,原來最近總在無心間想起她的甜甜笑番和嬌小身影,都只是因為對她動了心?
他曾經以為感情只求穩定平順就好,就像和意馨在一起對那般,但面前這女孩卻在他的生活裡添加了眼淚、笑聲、感動和關心,這才是愛情該有的風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