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翻轉間,一個穿著加護病房制服的護士突然跑了過來。「啊,程醫師,你真的在這裡啊,真是太好了!」那護士喘息著。
「怎麼了?」程允玠心一凜,濃眉微蹙。
「我們人手不夠,需要支持。那是晚上從T綜合醫院送來的新病人,是雙胞胎,兩個分別是……20、……20公克重,轉過來的時候兩個都已經面如死灰,我們已經心臟按摩三個小時了,張醫師和我們完全不敢休息。」
他一聽,顧不及計算機裡的報告是否存盤,他匆匆走出護理站,幾個大步後又退了回來,他在護理站兩名護士的注視下,沉聲問︰「你們一個跟我下去。」
黎礎盈下意識地看看眼鏡學姊,畢竟她還很菜,學姊一定比她有經驗,但學姊卻是低下頭,小小聲說︰「我在這裡工作那麼多年,完全沒有急救過病人……」
程允玠心思一動,立即走進護理站,他握住黎礎盈的手晚,拉著她又走出護理站。「別浪費時間了,就你跟我去。」
「……我?」黎礎盈欲哭無淚。她只是一隻小小小小小菜鳥,沒有急救過那麼小的真人BABY啊。
「就你。」他拉著她,跟在加護病房護士身後,進入電梯。
她微微慌了。「程醫師,我沒有經驗啊,去了幫不上忙怎麼辦?」
還以為會得到冷冷的訓斥,想不到他只是低低的,沉沉地說︰「我教你。」
教、教她?他說要教她?她膛大黑亮的眼珠子,直瞅著他側臉瞧,她沒聽錯吧?「程醫師,你說,一你說你要教我?」
「嗯,資歷淺的好處就是肯學、有熱忱,你不用懷疑我找你的用意。」程允玠沒看她,僅淡淡開口。「有我在,你怕什麼?」
「……噢」是啊,有他在,她怕什麼?所以他是真的要教她,不是說好玩的。她還以為他那樣淡摸傲然的性子,大概誰也不會想去親近,更別論要他去指導誰。想不到他真有心要教她,由此看來,學姐們說得沒錯,他是個很用心的醫師,也可以想像為什麼他會為intern說話。這樣的人……是面冷心善嗎?
她垂下眼,才看見自己的手腕還寄放在人家那裡,她看著腕上的他的修長指節。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也相當乾淨,而那麼乾淨漂
亮的長指,拿過聽診器,簽過許多病歷,而今,正握在她手腕上……她心口莫名地驟然一跳。
雖然交手沒幾次,但怎麼樣也沒想過會被他這樣握著,不過就是另一個人的體溫而已嘛,誰沒有體溫呢,但當他的燙貼在自己肌膚上時,卻像會起什麼化學作用似的,惹得她耳根一熱,偏偏,她也不是沒被異性握過手,她那沒有血緣的兄長也牽過她,她卻沒有現下這番感受。
心思有些亂,渾然未覺電梯已停下,直到男人邁開步伐時發現了自己還握著人家護士小姐的手,他才鬆開。當他的體溫一離開,地才醒神,然後瞅著他顧健的背影,愣了兩秒後,小跑步跟了上去。
雙手洗淨、消毒後,穿上隔離衣,她看見了那兩個小小的身體。兩個真的都很小很小,呈暗紫色的皮膚滿是皺折,雙眼被戴上小小的眼罩,瘦弱的四肢和明顯可見的胸骨讓她見了心口酸酸的。
「是雙胞胎,那個情況稍好一點,這個情況比較糟,呼吸器堵卜推到最強了,還是沒辦法維持心跳。T綜合那邊的急救顯然沒做好,不然不應該這麼棘手,兩個送進來的對候,都只有一件薄毯包著身體。」張醫師一見到他們,詳說了情形後,程允玠帶著黎礎盈接手工作。
「我先來,你一旁看著,別分心,就和你在學校學到的一樣,你只管放膽去做,但要小心。」他站在保溫箱一側,食指和中指交叉重迭在的胸部中央,開始向下做適度壓陷,並繼續提醒著她步驟。「像這樣,每分鐘大約……00至…………0次。」
黎礎盈專注的看他的動作,不敢分神。當然在學校時,她不是沒學過這些,都已經有執照的人了,又怎麼會不懂他說的那些步驟。但像這種緊急狀況她是第一次遇上,又是新手難免緊張,總是有些畏怯,畢競是一條生命,只是既已走入這途,她總要克服這些心理障礙的。
有我在,你怕什麼?她倏然想起方才電梯裡,他的這句話。
她看了他一眼,那冷肅神情中帶著認真,透著無論如何都要救活這個BABY,篤定,而他那份篤定像會傳染似的,她登對信心大增。
他是程允玠,一個冷口冷面,但問診細心的兒童內科醫師,有他在,她怕啥?
黎礎盈眨了下眼捷,征征然的。好豐晌,她抬眼看了看牆面上的對鐘,指針就落在五點的位置,在這個密閉的,滿是儀器聲響的空間裡,她見不到外而的世界,但等等走出去,她相信依然能見到陽光,只是……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聽見心電圖機在一旁狂叫,像在為早逝的生命哀號著——
在他們接手四個小對後,這個新生兒仍不敵死神的召喚。即使已用上了所有能用的急救方式,仍是救不回這個來不及見到這世界一眼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新生兒加護病房的,也不知道怎麼回到護理站交班的,她似手一直處於憂神的狀態,好像做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做過,直到程允玠突然擎住她手臂,低低問了聲︰「你去哪裡?」
頓了下腳,她悠悠抬眼,看見自已就站在男廁門口。「……咦?」
「你是不是要回家了?」程允玠看著面前這從新生兒加護病房走出後,就處於憂神狀況的女孩。他目光沉沉,似手能洞悉她現在的心情。
黎礎盈想了下。「噢對,要回家了……我剛剛交完班了?」
他看她一眼,握住她手臂的掌心往下一得,握住她手晚,帶著她往屯梯方向走去。「你下班了,等等去吃個早餐,然後回家洗澡睡一覺。」
「……喔。」她下意識跟著他走入電梯。
密閉的空間,僅有他和她,靜謐得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明明剛才還很吵鬧的,有Baby。的哭聲,有儀器的聲音,有護理人員走動的腳步聲……她想起什麼,緩緩抬眼,看向身側那一大片的鏡面。
「那個BABY……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沒聞過陽光的味道……」她看著鏡面中的自己,喃喃說著。「出生才多久,又被死神召了回去,那為什麼上天要讓他來這世界?這樣有什麼意義?」
程無珍眸光閃了閃,沒說話,只是按了個鍵,讓原本只亮著一的燈號,多了另一個B一的燈號。
電梯門一開,他拉著她走出屯梯,鬆了她手碗,他盯著她泛著薄薄盈光的大眼,淡淡報唇︰「你現在想做什麼?」
她微微昂首,確定眼淚不會落下來,才偏頭想了想,片刻,她語調很輕地問︰「程醫師,如果換成學姊,那BABY是不是就有機會活下來?我只是個新手,經驗不夠,所以才幫不了你,也幫不了那個BABY。」
聞言,他憶起她為那孩子急救的模樣,從初時微微的懼色,到後來的篤定,她並未有任何做不到或是做不對的地方……他看了她好半晌,才淡淡救唇道︰「換誰來都一樣,我知道你盡力了。」
「可是盡力沒用啊,他還是走掉了,在我手中走掉……」她忽然一手搗住嘴,一手揪住他白長袍的前襟。「程醫師,我好難過,好難過喔,你當一次好人,不要凶我,讓我哭一下就好,我忍很久了,你就讓我哭一下下……」說完,那凝結在眼球表面的薄薄水氣瞬間教成熱淚,一顆顆湧出……那小小的。身體,彷彿還在自己面前,她實在不願相信一條生命就這樣流失在自己手中。
她用力捂著嘴,悶悶的聲音還是從她指縫間流出,那遺憾與心疼的淚水不住從她垂落的眼市滴落,她長睫濕濕的,鼻頭紅紅的,哭得秀肩一聳一聳。
他半垂的黑眸凝注著她,好半晌,他低低一歎,探出手掌踫了踫她頭頂,帶著她可以放肆發洩的意味在。「忘了是哪個學長跟我提過的,他說,這種情況就像出水痘一樣,只會出一次就好,往後,你就會更堅強一些。」
她眨眨長捷,才發現自己把人家直挺的白袍前捏擔得好皺,她收回手,鼻音濃重地問︰「程醫師,你是在安慰我嗎?」
「如果這麼想能讓你好受一點,我無所謂。」他雙手滑入白袍,踫到了什麼,手一拿出來,是組卡通貼紙,一共有四小張。他看了看上面的圖案,還記得她很愛這個黃色小方塊,他不多想,拉來她的手,將貼紙放在手心上。「選你。」
黎礎盈微怔,看著手心上的貼紙圖案,好半晌,才似乎明白他用意,她瞅了他一眼,破涕為笑。「我又不是小朋友……」
他聞言,黑眸微微一瞇,盯著她那張猶有淚痕的圓圓笑臉。她被他看得預後發寒,才聽見他淡哼了聲︰「小朋友才會又哭又笑。」又瞇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她瞧著那道挺拔的白色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蘊著笑,不特別為什麼,就是一種淡淡的溫暖和……趣意,讓她想這麼笑。他在安慰她,嘴上不說,動作行為卻相當明顯……突然覺得他那種看似淡漠冷然,實則體貼柔軟的性子,也是相當可愛。
「你發什麼呆?」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程允玠止步,側過身軀看她。
「我沒發呆呵。」她像在發呆嗎?她是在欣賞他「表裡不一」的可愛個性耶。
「那不快跟上來,我等等還有meeting要開。」他濃眉微蹙的樣子,總給人一種傲然冷肅又難相處的感覺。
「跟……去哪?」她一臉困惑。
「不是說了吃完早餐,你回家睡一覺?」他低嗓難得略揚。
她愣了下。「我們……有約好要一起去吃早餐?」
「……沒有約,就不用吃了?」他用一種「難道沒有約就不能一起去吃早餐」的眼神看著她。
「呃……要呵,早餐是一定要吃的嘛。」她甜甜笑著,眼尾尚殘餘淚。說是又哭又笑,卻又別有另番風韻。
「還不快走?」他淡瞥一眼,腳步又提。
黎礎盈目測兩人間的距離,想了想,乾笑兩聲︰「程醫師先走,我慢個幾步,萬一程醫師突然停下步伐,我怕我又撞上你,你又要凶我了。」
他聞言,冷冷瞪了她一眼,長腿一邁,行進的步伐變大了。她難以克制地笑了聲,跟上前去。
B一是兒童急診,出了電梯,一側往急診處,一側是車輛通行的出口,她見他往出口方向走,略有疑惑。若是要出醫院,方才讓電梯停留在一樓就可以,他為何又讓電梯下來急診處?
她一面困惑著,一面又跟著他走,靜寂的氣氛讓她陡然明白了,他讓電梯走到B……,是為了讓她發洩情緒吧?!因為一樓進出的人甚多,所以他才讓電梯停在較靜的B……,也所以他才會在拉著她走出電梯後,問她「你現在想做什麼」,暗示她可以發洩情緒吧?!
思及此,好像有什麼暖潮在心口鼓脹,她快步跟上,隨著他的。身影沿著出口的坡道上去,當她見著了清晨的陽光對,倏然停步了。
抬起臉蛋,柔軟的瀏海被晨風輕拂過,亮了她秀額,她眼眸微瞇,透過長捷看向那抹澄亮卻還不炙熱的輝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