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黎蔚雅突然喚。
「還有什麼事嗎?」
躊躇一會兒,她鼓起勇氣問︰「……我記得你有個同性戀的同事對不對?」
「對啊。就上次我車子壞掉,開車送我回家的那一個。怎樣?」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的?會不會有人原本以為自己喜歡女生,後來才發現自己是同性戀?」黎蔚雅好奇問。
「我不是很清楚,但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大家都從小就被灌輸一些刻板印象,就算很早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也會礙於旁人的眼光而選擇壓抑自己。當然也有的人發現得晚,像Fankie他就是大學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性向,聽說他中學的時候還交過不少女朋友哩。」
所以,即便曾經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有可能喜歡男人。
意識到這一點,黎蔚雅的心倏地窒了窒,接著失速往下墜,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突然破了一個大洞,無以名狀的挫敗,緊緊籠罩住她……
「好端端的,幹麼突然對同性戀好奇起來了?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哪個同性戀者了吧?蔚雅,千萬不要去挑戰自己的魅力,因為,性取向那種東西不是你努力就可以改變的,你別給自己找麻煩,知道嗎?」黎蔚嫻不免有幾分擔心。
「噗!瞧你緊張的,我只是好奇問問,因為這次客戶的聯絡窗口,有個很女性化的外國男人,我同事一口咬定他是Gay,所以才會好奇問你這些問題,你想像力不要這麼豐富好不好?」她故作輕鬆的說。
「不是就好。現在很多Gay真的很出色,想不讓女人喜歡都難,但是真的不要這樣給自己找麻煩。」
是啊,很出色,國際大品牌的設計總監呢。黎蔚雅悵然的想。
「你在幹麼,吃過晚餐了嗎?」
她答非所問,「姐,你還記得宋曉濤嗎?」
「曉濤,當然記得,就我失聯多年的妹夫嘛。」
當年黎蔚雅的必嫁宣言可是讓大家印象深刻,姐妹倆相處的時候,黎蔚嫻便老是戲稱宋曉濤為妹夫。
只是,教她納悶的是,都十多年過去了,蔚雅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人?
「分開這麼多年,你還記得喲?」
「拜託,十多年的鄰居欸,又不是十天的泛泛之交,怎麼可能會不記得,你當我腦子進水啊。」黎蔚嫻話鋒一轉,「也不知道我這妹夫去美國過得好不好,我三天兩頭飛美國,怎麼都遇不到他呢?我有幾句話要跟他說,一直找不到機會。」
「你要跟他說什麼話?」
「當然是問他什麼時候要來娶你啊!哈哈哈。」
「吼,黎蔚嫻……」
斂笑,她認真的問︰「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說起他?」
「沒、沒有啦,就是剛剛在整理房間,看到以前的照片,突然想到。」
「你也真是死心眼,還想著他呀?」
「不是啦,就說只是看到照片突然想起這個人而已。」
「我決定了,下回我到美國,我要在機場廣播尋人,也許哪天真聯絡上了也說不定呢!」黎蔚嫻笑嘻嘻的說。
「記得把臉遮起來,我怕畫面到時候會變成新聞,傳回台灣。」
掛了電話,黎蔚雅啼笑皆非的坐在沙發上,心酸酸的,覺得需要做點事情來轉換心情。去便利商店吃泡麵吧!順便買包專用垃圾袋。
走在路上,黎蔚雅不斷的在想,宋曉濤和戴維是戀人的事情……
這樣的轉變是有點令人驚訝,但,姐姐也說這種情況不是不可能發生,她該接受這個事實才對。
再者,都過了那麼久了,就算當初感情再好,空白了十三年也多少會變陌生,如果互不相識是他所希望的,那就這樣吧!
黎蔚雅死命的壓抑胸口那股隨時要崩裂的難過情緒,故作瀟灑的對自己說。
她現在該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態,把他當客戶,好好工作,把這個案子順利完成,胡思亂想就不用了。對,就是這樣。
才剛這麼想,上天卻像是存心要考驗她似的,一抬頭,困擾她多時的身影,居然見鬼的就在眼前——
「這、這會不會太突然了?我都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呢……」她不安的喃喃自語,胸腔裡的氧氣像是瞬間被抽光,腦袋跟著缺氧無法思考。
現在該怎麼辦?轉頭跑掉,還是要故作陌生的和他擦身而過,去做她自己的事情,可他現在也算是她的衣食父母,不打聲招呼好像說不過去。
黎蔚雅皺了皺眉,表情困擾得似是在思索什麼宇宙生命的大難題。
宋曉濤也被眼前的人影震懾住了,不過就是來買包煙,哪裡想到就會陰錯陽差的遇到她,心又在沸騰了……他隱藏住自己的激動情緒,不動聲色的瞅著雙眉揪緊的她,準備看她的反應來應變。
她的手微微發抖,心跳有些急促,她不斷的叫自己穩住,直到找回理智。
不能跑,更不能故作陌生,就算他不想承認兩人是舊識,但他是莫蘭迪的設計總監,現在跑了,下次開會踫面的時候豈不是更尷尬嗎?
說服自己之後,她嘗試扯出笑容,故作鎮定的緩緩上前,不冷不熱的打招呼。
「晚安,宋總監,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真巧。」
她保持安全距離的客套,讓他挑高了眉,不發一語,冷冷的瞅著她。
看來她還是打算繼續當她的鴕鳥!宋曉濤冷笑,心裡冒火。
「我去買點東西,再見。」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趕緊轉身進入便利商店,偏偏好奇心太旺盛,對他會有什麼反應很好奇,忍不住回頭偷覷,卻愕然發現,他、他怎麼也跟進來了?
但他不理她,越過滿臉呆傻的她逕自走到櫃檯,買了一包香煙。
遭到無視的黎蔚雅暗嘲自己多心。人家他是來買煙的啦,不是跟著你進來的,少在那邊往自己臉上貼金。
但,心裡那股不斷湧上的失望又是怎麼回事呢?
甩甩頭,她再次命令自己務必鎮定,走向擺放泡麵的商品陳列架,專心選購她名副其實的「晚」餐。
就在她拿起一碗泡麵時,低沉的男音驀然在她身側響起——
「我也要一碗。」
這五個字剛上過黎蔚雅的耳膜,她旋即露出一臉驚駭宛若見鬼的表情,不可置信的看向說話的男人。
四目交會,無聲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彼此之間隱隱擴散著。
見她遲遲沒有反應,他直接拿了一碗泡麵往她懷裡塞。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黎蔚雅困惑得不得了,愣了老半天又像個傻子似的搔搔頭,才嘀嘀咕咕的走到櫃檯去結賬。
「難道是身上台幣不足?」有可能,他住在酒店,很多服務刷卡便可以付賬,確實不需要帶著多餘的台幣在身上。也罷,就是一碗泡麵,她不是那麼小氣的人。繼而抬頭對店員說︰「我還要一包十四公升的垃圾袋,謝謝。」
給了一張五百塊讓店員找零,黎蔚雅捧著泡麵硬著頭皮來到他面前。
「你的。」然後像他身上有超級病菌似的遠遠彈開,低頭跑到座位區去,默默的打開包裝,準備她的晚餐。
忽地,暗影近身,還跟她做著同樣的動作,她微慍的想,他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齣戲?是以宋曉濤的身份出現,還是在扮演莫蘭迪設計總監的客戶角色?
如果是前者,那也太可笑了吧,不是不認識嗎?為什麼還要陰魂不散?
倘若是後者……
氣勢一蔫,她認了,誰教這年頭講的都是客戶至上,她可不想冒著丟Case的風險來質疑他什麼。
不知道是第幾次她不解的看他,他依然鎮定又從容。無計可施,她索性去添熱水,他也如法炮製,然後,他們兩個就在面對街道的座位區,莫名其妙的肩並肩坐著。
玻璃隱約映照出兩人的身影,黎蔚雅覺得這一幕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是一種可怕的撩撥,會讓她的心再次不受控,必須要遠遠閃開。
不管,趕快吃完,趕快回家。
正想要撕開碗蓋,一隻大掌往上一壓,他那薄稜的嘴巴吐出話來,「時間還沒到。」
黎蔚雅有種錯覺,彷彿兩人瞬間回到記憶中的某個時間點,畫面裡就像現在這樣兩碗泡麵還有他和她,她永遠急性子,而他總是那個負責踩煞車的人。
驀然,眼眶不爭氣的熱了起來……
她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卻不住的透過前方的玻璃,偷偷打量身邊的他,她發現自己根本摸不透這個男人,在分開這麼多年後。
黎蔚雅這什麼表情,一副好像他把她欺負得很慘的樣子,他又沒有怎樣,只是要她等面熟一點而已,是她老是心急。唉,怎麼會這樣,明明長大了,卻又像是沒長大。
一抹連宋曉濤自己沒察覺的疼惜湧上……
片刻,「好了。」他收回手,撕開自己面前的碗蓋,取出免洗筷,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吸吸鼻子,黎蔚雅也撕掉碗蓋,安靜的吃著泡麵。
兩人之間橫著寂靜,只有吃麵的聲音點綴著……
許久,「為什麼沒有回信?」宋曉濤終於忍不住追問讓他耿耿於懷的事情。
握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納悶的別過頭來望著他,活像他說了什麼外星語,「什麼?」
一把無明火燒了起來,他放下筷子,惱火的轉頭看向她,「信。我從美國寫回來的信!」
他只差沒有把臉貼到她眼前,好讓她清楚看見他盛載在眼底,幾乎要潰堤的強烈不滿。
被他的怒意嚇了一跳,黎蔚雅勉強嚥下嘴裡的那口面,吶吶說︰「……我沒有收到。」
宋曉濤很錯愕,「沒收到?連一封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隔三差五就是一封,整整寫了一年,怎麼會連一封信都沒有收到?他肯定住址沒寫錯,因為他們兩家是比鄰而居,門牌號碼就上、下號的差距而已。
她眼神驀然黯了黯,「應該是因為搬家的緣故。」
「搬家?為什麼?」
事實上,宋曉濤離開台灣沒多久,黎家就發生了惡耗。
在一次外出途中,黎家夫婦意外車禍身亡,留下了兩姐妹,那個暑假簡直是黎蔚雅這輩子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先是生離又是死別,幸虧有阿姨的照料,頓失雙親的姐妹倆才不至於流離失所。
乍聽到這消息,宋曉濤許久都沒有說話,他怎麼也沒想到,阿姨跟黎叔居然已經辭世。
他對於自己的小氣與幼稚感到自責,光顧著氣惱她、怨懟她的遺棄,卻沒想到遠在台灣的她正遭遇到人生極大的傷痛。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寫信回來……」她有些虛弱的說。
如果當時有收到他的信,應該會覺得安慰不少吧,可惜……
「噓,別說了。」幾乎是不假思索,他伸手一把將這個令人心疼的小女人摟進懷裡——
瞬間,彷彿有微弱的電流,不住的在兩人之間流動。
不同於記憶中的單薄,她被圈在一個厚實的胸膛裡,呼吸的當兒,爽冽的男香撲鼻,黎蔚雅閉上發熱的眼楮,貪婪享受這一刻。
她壓抑著不讓情緒崩潰,卻抑制不住激動引發的微顫,宋曉濤無聲的歎息裡,滿滿是對她的憐惜與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