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
簡單的名字,不簡單的背景。
申家所有的祖墳都埋葬在那裡,每一年上墳祭奠的時節,申鉞帶著申豹及下人,浩浩蕩蕩而去。申冉冉曾經問過,為什麼不許自己和別人家的女子一樣,趁著掃墓,出去踏青郊遊。娘親長歎一聲,道:「你自小身體不好,那裡陰氣太重,別去了。」
青石鎮,螞蟻坡,就在申家祖墳的對面。
當她從自己的祖墳面前經過,才知道,為什麼陰氣太重。
滿山墳墓,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大大小小,如一張張哀嚎的口,讓她不寒而慄。
申家,究竟幾代人埋在這裡?從很久很久以前嗎?
可是看裡面的大部分墳墓,並非特別古老。她心頭浮起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渾身寒毛倒豎,不由緊緊交互握住了自己的雙手。
「你們申家五百八十三口人,死得冤哪!」鄭子嘉望著車外的墳墓,感慨道。當年那場驚天巨變,鄭曉湖雖然年輕,跟在申鉞身後,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血戰。若非大將軍藍翼及時調兵回轉,保護宮廷,今日的和國又改寫另外一章了。
五百八十三口!何等富貴榮盛!
可自從申冉冉穿越以來,府中連同大小奴僕,不過百來人。
她拉住鄭子嘉的手,問:「五百八十三口人,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鄭子嘉望著她,似乎望著一個奇怪的陌生人,嚅嚅問道:「你,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申家許多往事,都是掩蓋在層層面紗下的,從來不許人去揭起。沒有奴僕敢捋老爺子的鬍鬚,偶爾一時失察違反了,必然毫不留情重罰,不知發往何處。記得一個老奶媽不經意向自己提起和夏的親娘隱姬的舊事,從此不見蹤影。
在鄭子嘉略哀傷而略帶興奮的講述中,她看到了當年的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堂堂申家,最終只剩下了老大申鉞及老三申鋮。
為了維護太后與和秋,他們申家付出了怎樣慘重的代價!
許多不合情理的事情,忽然有了合理的答案。
難怪,他們從來不許自己前來上墳,不向自己提起申家的往事。
娘親從來不許自己主動進宮,即使太后召喚,也尋找種種理由,百般推脫。爹娘雖然寵愛自己,卻反對自己進入皇宮成為和秋的妃子。在自己奉旨嫁入無雙王府時,爹娘的神情多麼哀痛、無奈!
「你看看,藍大將軍就在那邊山上。」鄭子嘉指著墳墓對面的一座青山,山上樹林茂盛,滿山紅葉彷彿熊熊烈火在燒。半山腰的紅葉間,一角白牆青瓦若隱若現。
作為武威王藍昊的父親,曾經赫赫有名的和國戰神藍翼,為何選擇隱居在此?天下名山勝水無數,他居然選擇了面對申家無數墳墓的青山!
申冉冉覺得,此處必然有不為人知的慘痛秘密吧。難道當年申家五百八十三口人的死亡,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大概十五年前,不,十六年前,藍大將軍不顧朝廷挽留,辭官歸里,人人都說他急流勇退。想當年,藍大將軍所到處,敵軍聞風喪膽,棄械而逃。」鄭子嘉說起這些陳年往事,臉上浮起興奮的紅雲。他雖然習文,心底裡卻十分佩服藍大將軍的用兵如神、愛兵如子,甚至想過投筆從戎,因父親極力反對而無效。
申冉冉皺起了眉頭。
藍大將軍。藍,這個姓氏的光榮,如今只與一個人聯繫在一起。
藍昊,武威王,雖然曾因蒙冤下獄而變成瘸子,當他一拐一拐地出現時,人們注意到的只是他睥睨萬物不可一世的氣勢,誰敢正眼望向他的腿?
大藍小藍將軍不再,就算世人提起藍翼,也加一個前綴,武威王藍昊的父親。據說,和秋晉藍昊為王時,曾經下令也晉藍翼為王,因為斷沒有子為王父為侯、子凌父之上的道理。藍翼卻連續上書七道,極力推辭,言辭十分懇切,和秋不得不收回成命。
山路窄而陡,車子不能上山。鄭子嘉懷著喜悅,偷偷打量著申冉冉。申冉冉並沒有在意,道:「那就走吧。」
秋天的陽光,透過枝葉落在石頭壘成的台階上,形成奇形怪狀的影子,風一吹,枝搖影動,婆娑可人。鄭子嘉極力踮起腳,伸手從枝頭摘了一枚紅葉,紅艷艷的,遞給申冉冉,道:「多美的紅葉啊!」
申冉冉接過,隨手拿著,繼續往前爬。
不知怎的,爬山,令她想起了數次與和夏爬青螺山。
他說只陪自己爬,不背,結果在自己摔傷後,乖乖背著自己下山,口中卻說著怪話。
青螺山,有太多美好或者古怪的回憶,連他跳下懸崖嚇自己、吹簫引老鼠也顯得脈脈如水。
她臉上浮起飄渺的笑,如遠方的薄雲,讓鄭子嘉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趕緊拍了拍自己的手,又挑了一枚紅葉,道:「這枚比剛才的還好,跟你換過來吧。」
申冉冉驟然驚醒,回過神來,望望他手中的,又望望自己的,嫣然一笑,道:「不了,這一枚也挺好的。」
和夏在身邊時,她爬山總覺得這裡痛,那裡酸。此時,他不在,與一個小男生一起慢慢爬,沒了撒嬌的本錢,竟一口氣爬上了半山腰。
台階在樹林深處斷了,一痕流水如帶縈繞,水聲潺潺。溪流邊上,幾叢花樹,大片竹林,圍著竹籬笆的三間平房,房門前一群毛茸茸的小雞跟在老母雞後面,嘰嘰啄著地上的草屑。一個藍布衣衫的老頭子,蹲在院落一角的菜地邊上,不緊不慢拔著菜叢中的雜草。
誰能想到,一代名將,竟居住在如此簡陋的地方!
跨過溪流,隔著籬笆,她喊道:「藍大將軍,無雙王府申冉冉求見!」
那個老頭子,回過頭來,目光如電,臉上赫然一道紫紅色的刀疤。
這一瞬間,申冉冉只覺那目光如兩刀飛來,插在自己身上。
她十分明確,這便是自己所要尋找的藍大將軍了。除了昔日戰神,誰還能有如此精光直射氣勢十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