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心殺害十公主,被判處死刑,並且牽連連昭儀被貶為采女的消息很快傳開,朝野震驚。不僅僅因為蘇以心的特殊身份,還因為呼裡斯王子曾向她求婚卻未經允許並最終決定娶十公主為妻,蘇以心如此作為,難免不引人揣測。
只是蘇以心也曾謀害過皇嗣,卻只被沒入宮中為婢,此番她殺害公主就被判處死刑,無不是楊宥天在向朝臣宣佈一個消息:蘇氏已走到最後末路。
天牢很是陰暗,四處散發著霉味,但這裡卻還算乾淨整潔,牢裡,只有一張石灰砌成的硬床,上面鋪著乾草,天牢上方,有一個小窗口,能看到外面在風中搖曳的落葉。
也許是蘇以心的身份太過特殊,也許是早有人大點妥當,反正她算是運氣好,單獨住了間牢房,並且,環境還算不錯,比傳說中的陰森恐怖好多了。
蘇以心安安靜靜地坐在乾草上,發著愣,看著從窗口投下的光影。她也不傻,自己屢次遭人暗算,被人行刺,幾次在鬼門關外徘徊,最後都活了過來,並且好好活著【那是因為你是豬腳啊】,只留下一點點病症而已,她不過是推了楊媛一把,怎麼就那麼巧讓楊媛摔向石階,並且,死了呢?除非,有人暗中動了手腳。
這太簡單了,若不是之前有人已設計好,那送衣裳的宮女怎麼就偏偏選中了她呢?不然淑妃賢妃等人怎麼都在合歡殿,不然楊媛又怎知她在合歡殿……太多巧合與無法理清的事了!
只是,背後之人究竟是誰?總不會是楊宥天吧……
只是,事已發生,在場所有人都能證明楊媛是被她殺害的!就算有人想要徇私,也抵不過悠悠眾口吧。
蘇以心攤開手掌,看著手心,竟然笑了出來,輕聲呢喃:「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力氣呢!早知道的話,我更願意將那一掌推向楊宥天。」
兩滴晶瑩的水珠忽然落下,一個掌心,一滴。
蘇以心抬起雙手,捧住臉,低聲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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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裡,飄逸若仙的男子面罩寒霜,跟前單膝跪地的青衫男子嘴角噙血,低頭道:「公子,屬下無能,不能護得蘇姑娘周全,還害得她身犯險境。」
「無能?」安子陵天神般的容顏上冷意更甚,堪比冰雪,「是無能還是不願?」
青陽垂首,默默無語。
安子陵歎一聲,「青陽,枉你活了二十多年的堂堂丈夫,竟將上一輩的恩恩怨怨還抱於後人。……我真不該信你。」
青陽面有愧色,吶吶道:「公子,蘇家的人,還有六王府的人,都不會讓她有事的。」
安子陵微微皺起嶙峋的眉頭,不語!他如何懂?他是希望以心是被他救的啊。
半晌,安子陵擺擺手,「下去吧。」
青陽默默起身,離開前,又轉身低聲道:「公子,蘇姑娘自有人相救,您還是不要深陷其中,老爺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安子陵眉峰一緊,鳳眸內閃過駭人的怒氣,斥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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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以心蜷縮在乾草上,閉眼養神,任太陽西去,明月初升。
「妹妹。」清潤和煦的嗓音裡有深深的擔憂。
蘇以心睜眼,見是蘇晨亦和楊卉,微微笑了,下了床,走到鐵欄處,「哥哥嫂嫂,讓你們擔心了。」
隔著鐵欄,蘇晨亦輕輕摸著蘇以心的頭,「害怕嗎?」
蘇以心搖搖頭,「不怕,反倒是哥哥,要小心了。」
蘇晨亦和楊卉相視一眼,而後柔聲道:「早有相士說,妹妹福大命大,能夠長命百歲,的確不必哥哥操心。」
蘇晨亦故意岔開話題,蘇以心明白,畢竟嫂嫂在,說太過直白的話,會讓嫂嫂尷尬,正欲再說話,透過蘇晨亦夫婦間的縫隙,看到一個白衣女子裊娜而來,不禁皺眉,聲音也冷了幾分,「你來做什麼?」
蘇晨亦兩人微微詫異,回頭,見顏若雲正立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若雲見過公主,駙馬。」顏若雲微微行禮。
楊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個「弟妹」,只得微笑點頭。
倒是蘇晨亦拱手一禮,「原來是王妃,不知王妃來此有何見教?」
「若雲只是來看看蘇姑娘而已。」顏若雲淡淡說道。
「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蘇以心臉色不大好看,「好了,現在看也看了,你也該走了,別打擾我們一家人說話。」
對蘇以心的暗暗譏諷,顏若雲置若罔聞,淡淡笑道:「看蘇姑娘神情頗好,若雲也不必擔心了,若雲告辭。」
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顏若雲像一陣風般翩翩而去。
楊卉搖頭歎道:「妹妹這又是何必。」
蘇以心嘟嘟嘴,不樂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雲淡風輕的嘴臉,裝出一副天塌下來我也不擔心的神情給誰看吶。」
楊卉掩嘴失笑,嗔道:「你呀!」
蘇以心吐吐舌頭,拌一個鬼臉。
蘇晨亦二人來,並沒說什麼,不過是隨意家常,囑咐蘇以心照顧好自己,好似這裡並非關押重犯的監獄,好似不過尋常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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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府,水榭前的湖泊一片波光粼粼,夏日盛開的蓮花早已枯敗。
窗稜上,坐著一個人,左手執一酒罈,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在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那人冷眼看著倒映在湖面上的月,身影看起來,寂寞蕭索,悲愴哀傷。
顏若雲緩緩走過來,看著楊宥熙又在喝酒,輕歎一聲,淡聲道:「我去看過她了,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楊宥熙轉頭,訝異地看著她,「她?誰啊?……」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了什麼,「哦,你說她啊……」然後,轉過頭,將壇中酒喝盡,又將手中酒罈仍進湖裡,激起水花不斷。
顏若雲看得心酸難過,走上前去,撫著楊宥熙肩頭,「宥熙,在我面前,你又何苦這樣?」
楊宥熙疲倦地閉上了眼,說道:「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她了。」只是眉宇間濃濃的愁緒卻出賣了他的心事,沉默許久後,才啟口又道:「若雲,替我揉揉太陽穴吧,最近好累。」
顏若雲心下一陣難過,如果他能對她說他心裡有多難過,有多絕望該有多好!
一個人,已經難過得不肯再提,害怕再提,最後選擇去遺忘,到底他的心裡,有多麼苦啊……
「那就早些歇息吧。」顏若雲哽咽著聲音,低低說道。
楊宥熙忽然伸手握住顏若雲的手,像是乞求般,卻又帶著無奈的安慰,「若雲,如果哪天有機會,告訴她,我不愛她。」
顏若雲的手頓時僵住,眼中,凝了淚水,忽然轉身面對著楊宥熙,「宥熙,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為什麼要這樣逼自己?你明明可以帶她走的,你還可以帶她走的?」
楊宥熙微微睜眼,看著臉上帶淚的顏若雲,微微笑了,一個縱身,從窗上跳下來,只留下一句心死的話,——沒機會了。
看著他漸漸離開,那般滄桑絕望,顏若雲似想到了什麼,卻又抓不住,只能出聲喊道:「宥熙,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決定?」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迴盪著顏若雲的疑問,而楊宥熙,再沒給出任何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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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以心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冷硬的石板讓她極為不舒服,睜開眼想要重新再鋪一下乾草,卻發現眼前似乎多了一個人,她「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那人輕聲道,「以心,是我。」
藉著月光,蘇以心懷著膽顫的心仔細瞅了一番,看清那人後,長吐了口氣,軟軟地靠牆坐了下去,還不忘怪道:「原來是你啊,大半夜的,還這麼神出鬼沒,差點嚇死我了。」
安子陵在她身旁坐下,還未開口,又聽蘇以心尖叫了一聲,「安子陵,這裡是天牢誒,你怎麼進來了?」
安子陵輕笑,「有什麼地方,是我去不了的!」
蘇以心無奈,白他一眼,瞧那自負的口氣,真讓人嫉妒!
「不對啊……」蘇以心突然想起一件事,責問道:「安子陵,你不是離開京城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安子陵微微一挑眉梢,「我是離開了,不過聽說你要被處斬了,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不然,怎會在大半夜出現。」
蘇以心仔細打量他一番,將信將疑,說道:「你回來幹什麼?」
「自然是救你。」安子陵說得很輕巧。
蘇以心瞬間瞪大眼睛,然後回過神來,歎道:「真不愧是安子陵,這話說得……不過,安子陵,謝謝你,只是,不必了。」
安子陵只是微微詫異,這個女子,絕不是輕易尋死之人,「為什麼?」
「該來的,躲不掉!」蘇以心定定地盯著安子陵,忽而燦然一笑,「哥哥自有主張,我實在不想因為我而給你帶來困擾。」
安子陵擰眉,「誰跟你說了什麼?」
蘇以心歪頭一想,說:「不用誰說我也能猜到,我可不笨。」
「以心……」安子陵還想再說,就見蘇以心忽然欺身過來,心中略微緊張,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以心附在他耳畔,輕聲說:「只有我死了,他們才肯放過我。」
安子陵明白了,卻說:「我一樣可以。」
「安子陵,真的謝謝你,只是,我真的不希望你牽涉其中。我知你身份高貴,武藝高強,但這裡畢竟還是天子腳下,我不能保證附近沒有皇上的人,所以,你還是先行離開,可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不是不能帶她走,只是不願強迫,不願她惱他,更不願她因為自己的固執而擔憂。
所以,安子陵無聲輕歎,他認栽了,從遇上她,他就變得沒了主張,事事,都要她同意,他才做,哪裡還是那個狂妄自負的十全公子啊。
真不知上輩子欠了她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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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牢這三天,都過得極為清靜,幾乎沒有人來打擾,更不會有幸災樂禍者出現,只除了一人,就是楊媛的生母,太后,那個躲進佛堂吃齋念佛的老太太,在得知女兒死訊後,終還是走出佛堂來教訓蘇以心了。
本來老太太就不喜歡她,再加上楊媛「死在她手」,蘇以心以為,老太太肯定會狠狠虐她一番,可是,竟然沒有……
老太太只是站在牢房外,一雙蒼老疲憊的眼看了她許久,又似乎是透過她在看另一人,很久很久後,才自言自語說了句:「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然後,就離開了。
老太太的離奇行為讓蘇以心驚了很久,總覺得這不像老太太的作風,還白白擔憂了許久,直到奔赴刑場時,也未見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三天的時間,過得很快。
這一天,風和日麗,天高雲淡,蘇以心穿著一身囚衣在這樣舒爽的天氣下,上路了。
菜市口,許多人圍觀,也許是想來看看這個經歷有些傳奇的女子,也可能是想來看看傳說中的狐狸精究竟長得如何模樣,究竟是如何媚惑男人的……
刑場附近,派了許多侍衛,御林軍守衛,將刑場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滴水不漏。
蘇以心站在囚車裡來的路上,看在眼裡,冷笑不已,楊宥天可真是高看她了。
透過層層圍堵的人群,仍是看到那個絕代風華的白衣男子,更看到坐在監斬台上的顏庚,還有楊宥熙。
到了,蘇以心下了囚車,正要登上刑場,忽然,似風雲變色,天空一片灰暗,原是許多黑衣人從天而降,看黑衣人的衣著,竟是不同人派來的。
身邊的侍衛立刻將蘇以心團團圍住,而其餘御林軍和那些黑衣人展開生死之戰。
圍觀的百姓在瞬間的功夫都逃離了現場。
鮮血漫天,整個刑場都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整個刑場,盡被鮮血染紅,地上,躺著許許多多認的屍體,甚至還有屍骨不全的。
蘇以心看得幾欲作嘔,卻強忍了下來,閉了閉眼,暗自祈禱,但願這些人不要怨恨她,忘他們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正在他們生死搏鬥時,一個戴著銀質面具的黑衣男子從天而降,只微動手,蘇以心身邊的侍衛全部死去,那人不由分說抱起蘇以心施展輕功離開,落在遠處的馬匹上,狂奔而去。
這頭,楊宥熙怒喊道:「追!」
身後,馬蹄聲陣陣,蘇以心靠在這個陌生的懷中,忽然記起那個夢,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帶頭追來的人,正是楊宥熙。
絕望之後,蘇以心只剩歎息——忽然渾身一個冷顫,想起她被逼得跳下懸崖,出聲問道:「我們是去哪兒?」
面具人只淡漠瞥她一眼,沒有說話。
蘇以心微微一驚,如果是哥哥派來的人,不會這樣……如果是安子陵,也不會這樣……
「你是誰?」蘇以心驚道,然後,看到前方,已經是懸崖了,她回頭,楊宥熙追得很緊,根本不給她生還的機會。
蘇以心心中一片哀涼,連個感歎人世悲涼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黑衣人抱起,縱身跳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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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最後一卷【問情】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