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心停下腳步,定睛一看,那女子卻是十公主楊媛。
楊媛穿著一身番邦的服飾,紅色織錦鑲邊的束腰長袍迎風飛揚,對襟坎肩前的一排紐扣在燈籠光芒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頭上戴著一頂翻簷尖頂帽,帽頂綴著纓子,絲質的帽帶和她一樣風風火火地招搖著。楊媛腰間繫著長長的綢緞腰帶和各種銀飾,腳上蹬著一雙精緻美麗的靴子。
看起來倒是挺美的,挺適合楊媛這種性格的。蘇以心想著,難怪這幾日不見她來找麻煩,原來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在呼裡斯面前表現表現啊。
然後就見楊媛幾乎是衝過來,板著的臉上帶著怒意,走到蘇以心面前,在蘇以心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不由分說狠狠煽了蘇以心一巴掌,同時罵道:「你這個狐狸精!」
蘇以心被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她也是被寵大的,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她也顧不得她是公主,自己是婢女,當即抓住楊媛打她的那隻手,衝她吼道,「你發什麼神經!」這一說話,竟也是疼得厲害!這個楊媛,下手可真重!
楊媛冷笑,「難道我說錯了?狐狸精!你勾引安子陵,又來勾引我皇兄,勾引不成,現在又想勾引王子!你很失望是不是?我告訴你,不管你使什麼招,你都嫁不了別人,你永遠都只是被六皇兄休掉的下堂妻!」
啪!
蘇以心揚手給了楊媛一巴掌,喝道:「你瘋夠了沒有!」
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是淑妃惹起的禍事!
可惡!
楊媛有些不信,又怒氣沖沖地瞪著她,「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以為你還有六皇兄撐腰?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楊媛揚手又想再打蘇以心,只是手到半空,卻被人抓住。
楊媛和蘇以心同時看過去,卻是一臉怒容的楊宥熙。
「楊媛,你鬧夠了沒有!」楊宥熙陰沉著臉厲聲斥道。
他只是看蘇以心走了,那般漠視他,心中痛得厲害,想出來透透氣而已,卻沒想到遇到此事,沒想到楊媛竟敢用這些話來罵以心!
「六皇兄……」楊媛既不甘心,又委屈,想到楊宥熙還是這麼護著蘇以心,她委屈的眼淚一下子就溢滿了眼眶,「我哪裡在鬧了,明明就是她不要臉到處勾引男人……啊,皇兄,你放手,疼,好疼,皇兄,我錯了,你放開我,放開我……」
楊媛一隻手被蘇以心拽著,另一隻手的手腕被楊宥熙捏的泛白,疼得她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她看著楊宥熙黑如鍋底的臉,冷酷的眼神,心害怕地突突直跳,哭著求道,「皇兄,你放開我,好疼,好疼,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蘇以心皺了皺眉,放開了自己的手,準備離開。她不想看見他,更不想被這一點小小的舉動再牽動自己的心!
「向她道歉!」楊宥熙陰沉沉地說道。
蘇以心剛要邁出的腳此刻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定在原地,邁步出去了。
「憑什麼!我沒說錯!」楊媛倔強地昂著頭,臉上的手指印在燈光下,紅得有些詭異。
楊宥熙臉一沉,手上又用了力,似乎,都聽到楊媛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
「啊……」楊媛疼得叫了出來,眼淚像流水一樣,忙哭著說道:「我道歉,我道歉,皇兄,你放開我……」
楊宥熙這才放開了手,楊媛看著自己的手腕,一圈白的,一圈紅的,手停在空中,根本不敢放下,因為一動,就像是鑿骨一般的痛。
她吃人一般地瞪了蘇以心一眼,狠狠地說道:「對不起!」然後迅速地跑開了。
看著蘇以心臉上浮起的紅指印,楊宥熙難過得厲害,只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撫平傷痕,卻又害怕弄疼了她,只能心疼地問一聲,「疼嗎?」
月光柔柔,灑在蘇以心和楊宥熙身上,似一層輕紗。
暈紅的燈籠光芒照在他們身上,在這旖旎夜色,添了幾分曖昧。
蘇以心看著他,望進了他的眼睛,望著他漆黑的眸子內藏著她的身影。
差一點,還差一點,她就想撲進她的懷中,靠著他堅實的胸膛,堅實的臂彎,尋求溫暖。
可是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那點幾近毀滅的情感。
蘇以心側過頭,冷漠說道:「不關你的事!」
楊宥熙不只是心痛,一雙眼睛內,都承載著滿滿的痛,哀涼的,有些乞求的口氣說:「以心,你別這樣。」
蘇以心冷冷一笑,回頭看著他,涼涼地反問道:「那我該怎樣?你告訴我,我該怎樣?」她看著他似乎是痛苦的模樣,心底一直告誡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要相信!「楊宥熙,我真後悔嫁給你,後悔愛過你!不過,都沒關係,現在,我是自由之身,從今往後,生死鬥與你無關。」
然後,決然離開,步履匆匆!
夜色涼薄。
不遠處的長樂宮內,一片歌舞昇平,歡聲笑語。
而此處,只有一傷心斷腸人嘴角噙血。
只有冷月,看著他獨自撕心裂肺地絕望著。
*
回到乾清宮,蘇以心見楊盛已經睡熟,便悄悄退出了偏殿,來到乾清宮的前院,坐在玉階上,膝上放著琴。
她兩眼茫然地看著前方一片黑暗,手指隨意地在琴弦上跳動,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彈的什麼曲子,嘴巴裡隨便唱著,完全不知道自己唱得是什麼。
只是乾清宮的一些宮人們,聽著琴音,雖不知彈的是什麼,卻也是聽得傷心難過,哀傷淒婉不已。
月,越升越高。
晚風來襲,涼意漸盛。
「咳咳咳……」秋夜涼,蘇以心又坐在玉階上吹風,不免又開始咳嗽。「咳咳……」,她抬起手想要捂著嘴,卻發現,手指上,滲出血跡。
她苦笑著,沒想到,竟然彈琴彈出了血。可是,她真的不想管,她只想,就這麼彈唱下去,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
「……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蘇以心不知道在唱什麼,卻一直重複著,「……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她不停唱著,渾然不知,有個人影,悄悄地,或者只是她沒注意到而已,那個人影就立在她身後不遠處。乾清宮裡所有宮人,除了她,全部都靜靜跪了下去。
楊宥天面無表情的臉一如那冷月,沒有過多的情緒,讓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著什麼。
高深垂首立在他身後,腿有些發抖,跟著皇上這些年,雖算不上是他的心腹,卻也對他的脾性多少有些瞭解。這樣的安靜之後,絕對是暴風雨來襲。
哎……他再次歎息,自從蘇以心進宮後,他就沒過過好日子,整天都擔驚受怕的!這個蘇以心,怎麼就老喜歡拔老虎的毛呢?她以為皇上是六王爺啊,什麼都寵著她,讓著她,慣著他!這不可能的事嘛!
楊宥天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然後,乾清宮裡所有人,除了蘇以心和楊宥天,全部都悄無聲息地像鬼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以心依舊毫不知情,直到又過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身側地面上多了一道長長的影子,她回頭,正對上臉上似佈滿了寒霜的楊宥天,她的心咯登一跳,立刻放下琴,跪下,「奴婢不知皇上駕到,還請皇上恕罪。」
楊宥天冷笑道,「鳳求凰?這便是你發誓不再彈的《鳳求凰》?也不過爾爾!」
蘇以心愣了一下,明白他所指,苦笑,她都不知,自己竟是彈得是「鳳求凰」……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好半晌,才聽楊宥天涼薄說道:「朕已將楊媛許配給呼裡斯,你休要再妄想什麼!」
蘇以心暗歎,恭敬道:「奴婢沒有妄想什麼。」
「哼!」楊宥天冷漠地看著她,「你心裡打什麼算盤,朕會不知?——自作聰明!」
蘇以心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他說的沒錯,不管她想什麼做什麼,他都一清二楚,不過是演一場鬧劇給他看而已。
這就是權力懸殊,力量懸殊所造成的結果。
這時,高深悄然過來,弓腰說道:「皇上,剛才太后派人過來,說……」他猶豫了一下,楊宥天不耐煩地皺皺眉,「說什麼?」
「太后說,中秋已過,為了大皇子的身體著想,還是盡早將大皇子送回道觀修養。還有……」他看了一眼蘇以心,聲音低了幾分,「還有,太后娘娘說想聽蘇姑娘彈琴,叫她從明兒個起,到慈寧宮去伺候。」
蘇以心無奈地撇嘴,這個老太太,真多事!不過可以離開這個人,也是好事!
高深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不敢去看楊宥天的臉色,總覺得,只要事情牽扯到蘇以心,似乎皇上的脾氣都大了幾分,更加不可揣測了。
楊宥天的眉皺得緊緊的,不明白為何母后會有此做法。莫非,那首歌謠也傳到了她的耳裡,讓她對蘇以心起了戒心?——他心中冷笑,母后也太過多心了,就算他喜歡這個女人,也斷不會為了這個女人放棄什麼!
不過,把她送過去也好,免得她再鬧事,鬧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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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氣悶熱,知了在樹間歇斯底里的鳴叫,聽得人心煩。
更讓人心煩的,卻是那一直不斷敲木魚的聲音。
蘇以心懊惱地跪在蒲團墊上,神情渙散地看著面前掛在牆上的一個超大號的「佛」字,耳畔,是敲得人心慌的木魚聲,還有老太太口裡綿綿不絕的「*@*~……」
哎,她無奈地看著頭頂,真是要人命啊!
老太太讓她過來,哪裡是讓她彈琴的,分明就是來折磨她的,整天叫她陪著她誦經念佛!
就在蘇以心在心裡無數次哀嚎以後,忽然,老太太手裡拿著的念珠斷了線,所有的珠子掉在地上,滴滴答答的聲音聽得人心慌。
蘇以心愣了,老太太睜開了眼,看著散落一地的珠子,有些蒼老的眼眸裡閃動著震驚的光芒……
出事了!
這時,緊閉的佛堂門開了,一個上了年歲的太監在門外說道:「太后,高公公來了,有急事找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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