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天古樹下,安子陵席地而坐,修長優雅的手指在琴弦上飛揚。
只是,那個俊美如神祇,風姿絕世的男子,他的眉眼,不再高雅溫柔,不再桀驁傲世,只剩一絲淡淡的,似抓不住的江南水霧般的,惆悵與迷惘!
錯把落英當有意,紅塵一夢笑誰癡!是耶?非耶?男子低聲吟唱,眉宇間,有淡淡的愁緒。
猶記得那夜,那曲未奏完的《梅花三弄》,他對她說,——三弄橫江,隔江長歎,豈是我安子陵的作風。
而如今,琴在,情在,伊人卻不在。
三弄橫江,隔江長歎,……欲罷不能!
欲罷不能……對耶,錯耶……
那日見著紫煙,她說,沒有試過,怎知不行,如醍醐灌頂,讓他猛然驚醒,他想就此離開,去京城找她,卻沒想到父親突然回來,攔住了他所有的去路,只淡淡留下一句話,「別忘了彼此的身份!」
那一刻,他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以心已被楊宥熙休了,她是什麼樣的身份,他都不在乎,可他清楚,她是蘇海的女兒,是楊氏江山敵人之女,如果他執意要去,蘇家肯定會借此翻身,他也很清楚,父親,是絕對不會對蘇家手下留情的。父親當年二十年紀,立下蓋世偉業,他的手段與謀略,遠非楊宥天,蘇海之輩所能比的,父親也知道,以心是不會丟下蘇家的!
可是……他心中不甘,為何父親愛母親就可以放下一切,不管一切,而他就不能呢?就因為當年,父親打下江山時,母親幫了他許多嗎?
琴聲愈來愈急,所有的迷惘,惆悵,悲憤破胸而出,「彭」的一聲,弦斷,琴斷,碎裂成兩半,摔在地上。
安子陵的手停在半空,指節發白,面上,沒了血色,映著瀅白的月光,看著甚是詭異。
他看著前方沒有盡頭的黑夜,空濛的鳳眸內,一片渺遠的悵惘。
那個風姿絕世的男子,一身一心的落寞。
許久,他都一動未動,似定格在那一瞬間。
有人悄悄走近,瞧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安公子,你還好吧?」
安子陵沒有回頭,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鳳眸內,恢復澄澈與傲然,他平淡地問:「你怎麼來了?」沒有驚奇,也沒有生氣,只是平平靜靜的,反倒讓人有些不適應。
紫煙微低著頭,輕聲說,「我本來在院子散步,聽到琴聲,只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就,就過來看看。」
安子陵輕笑,似有淡淡的自嘲之意,答非所問地說:「常夜一直在等你。」
「啊?」紫煙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低低地說,「他在等誰,關我什麼事。」
安子陵起身,動作優雅瀟灑,看得人心神蕩漾,他從紫煙身側走過,停了一下,說:「感情的事,總有人在等待,也總有人在逃避,你如此,她亦如此。」說完,抬腳就走。
紫煙歪頭想了想,不明白他說的那個「他」是指誰。等她回過神來,轉身已看到安子陵走遠,便喊了出來,「安公子,你到底去不去京城啊?」
安子陵身形一頓,狹長鳳眸內,閃過一瞬無奈的悲哀,抬頭,看著那輪明月,冷漠,冷情,想起那句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天的那一邊,她是否也和他一樣,正對月思人?只是她思的人,到底是誰?
輕歎一聲,安子陵沒有回答,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喂……」紫煙想叫住她,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她可沒小姐那膽子。看著安子陵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語道,「你就停了一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怎麼也不給個准信啊?哎……」
*
太陽漸漸東昇,又是新的一天。
微微秋風中,偶有幾片黃葉掉落枝頭,在空中打著旋,如美麗的蝴蝶在舞動美麗的舞姿。
青瑤醒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驚了一下,急匆匆地想要起床去做早點,卻被和她同榻而眠的蘇以沫按住,說,「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其它的事就讓我和妹妹來做就好了。」
「那怎麼行?」青瑤立刻否決,「怎麼能讓你和三小姐做這些粗活!小姐,我沒事,我已經好了,你瞧,我都能……哎喲!」青瑤剛想晃幾下胳膊,卻疼得她緊皺著臉,齜牙咧嘴的。
蘇以沫嗔她一眼,說道:「瞧吧,哪裡好了,還是乖乖的躺著養傷,你要是養不好傷,再出什麼事,誰來保護我和妹妹啊。再說了,我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洗衣做飯,難不倒我的。」
她本是無心之言,卻觸動彼此心中的傷痛。
「小姐……」青瑤看著她,聲音有些哽咽。
蘇以沫笑了笑,淡淡道,「別難過,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而且,」她朝對面的廂房看了眼,笑容裡有絲絲滿足和幸福,「以心真的是個很好的妹妹,很單純,很善良,待我這個姐姐很好。」
「那倒是,如果三小姐小時候不那麼皮,就更好了。」青瑤笑著說道。
蘇以沫輕輕笑著,說:「好了,你繼續睡吧,我去叫妹妹,等早點做好了,再來叫你。」
「那,」青瑤的眼睛亮亮的,「我可真睡了,不管了?」
蘇以沫點頭。
*
到了蘇以心休息的廂房,掀開簾子,很意外的,沒有看到蘇以心的人影,只有已經收拾整齊的床榻。
她微帶著寵溺的笑容,笑了笑,這個妹妹,什麼時候這麼勤快了,竟然沒叫她就起了?該不會,她已經到廚房去搗鼓了吧?
這樣一想,蘇以沫臉上呈現一副痛苦的神情,好好的一個廚房,要被毀了。
她正要離開去廚房阻止蘇以心的「毀滅之戰」,轉身時,眼角餘光瞥到梳妝台上有一張紙,帶著疑惑走過去,卻看到那張紙上寫著幾個字,「姐姐,勿念。」正是蘇以心的字跡!
她蹙著秀眉想了半天蘇以心留下字條是什麼意思,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立刻,白了臉,手一鬆,那張紙,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