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緩緩踏出書房,在蘭軒隨意走動著。
九月,秋高氣爽。
自離靖國歸辰國,平遙便一直幽居於蘭軒,至今已近一月,而她……亦已一整月都未見過步非了,真真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麼?平遙嘴角抿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卻溢出淡淡的嘲諷與苦澀,她若是想見步非,大可主動去找他,只是,事到如今,連她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堅持些什麼……
期待,竊喜,猶豫,徘徊,苦惱,失望……這真不像平時的她啊!她這是怎麼了……為情所困?呵呵,當真是遇到感情的事,連她亦不能免俗麼?
出去走走,四處散散心,也許會好些……平遙踏出華英宮,遣散身邊的宮人,獨自漫步在一片小樹林,泛黃的枯葉隨著肅殺的秋風紛紛墜落,仿若臨近死亡的蝴蝶,拼盡全力,在空中舞出最後絢爛的舞姿,然後靜靜歸入黃土,安睡在這片大地上,積成厚厚的一片。
「步非,靖國之事,可是傾城公主一手策劃?她,真不簡單啊……」
辰王魅惑慵懶的嗓音從不遠處悠悠飄來。
平遙聞言翹首望去,黃葉林的盡頭,一白一紅兩道身影並肩而立。
步非雙手環於胸前,身子斜斜地倚靠在樹幹上,雪白的衣擺在秋風中輕輕飄蕩,清瘦的身姿在一片枯敗的黃色中,更顯孤絕料峭。此時,他空濛的眸光正投向不知名的遠方,映著冷冽的幽藍,彷彿倒映著人世間的萬事萬物,看穿世俗的所有紛雜慾念,又好像繞過重重迷霧,展現的不過是山川湖泊,以及浩淼無垠的藍天白雲,那般純粹灑脫,出塵高曠。就連他秀色容顏上的神情亦如冷月清輝、落花流水般恬淡自然,褪去了平素所有的邪妄狷介、懶散輕浮,眉宇間所散發的,完全是一種看破紅塵的出塵高曠之氣。這樣的步非,是平遙從未見過的。
辰王似乎聽到了身後的響動,轉身向平遙望去,眼角眉梢帶著素有的迷離淺笑,那般慵懶而魅惑。緋色,平遙從未見過任何人,能將緋色穿得如辰王這般,艷麗得幾近靡麗的妖嬈,奢華得幾近頹敗的高貴!
「辰王。」平遙臉上浮起一層雍雅的淺笑,移步走去。
步非在見到平遙時,空濛的眸光中瞬間閃過異樣的光彩,如黑夜中綻放的煙火般絢麗。
「公主」辰王露出一抹如罌粟般明艷的笑容,盡顯魅惑眾生的妖異。
平遙問道:「靖國,平遙是與步公子同行的,辰王何以斷定靖國之事是由平遙一手策劃呢?」
「這樣的手段作風,不像是步非所為。」辰王邪魅一笑,道,「況且,以他的性子,也定然不會這麼做!」
平遙嘴角一勾,清若白蓮的笑容從嘴角徐徐漾開。
辰王凝望著平遙,淺笑迷離,「本王明日前往西峽山賞菊,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得公主同行?」
平遙深深地望了辰王一眼,眸光幽暗如海,愈加的深邃難測,臉上的笑意也更顯雍雅高貴。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是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間便能夠揣摩出背後所隱藏的意圖。平遙在靖國掀起的風浪,做出的成績,在令辰王欽服不已同時,也在辰王心中深深根植了對她警戒防備!他要接近她,瞭解她,防備她,甚至是找出她的弱點,欲將其一舉殲滅!又或者是……她曾在結盟初期與辰王定下「他日若辰王為帝,須立安氏女後」的約定,辰王現在在打什麼注意,她又豈會不知!與其為敵,不如為友,而真正同心的最好方法,無疑是結為夫妻……
結為夫妻……結為夫妻?平遙頓時有些好笑,有寧後那樣一位母親,辰王竟還敢動立她為後的心思,他就不怕她如寧後一般殘盡寧氏子孫?更甚者,只怕到時不止是後宮,整個國家,甚至他自己都會被她玩於鼓掌之中。
辰王疑惑道:「公主笑什麼?」
「沒事……」平遙搖手道,「現如今,辰國發生內亂,辰王不好好處理,怎麼反跑去西峽山賞花?」
「內亂?這些反賊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螻蟻又何足為懼?哼!繁星也敢與日月爭輝!」辰王鳳目中閃過一絲陰鷙,妖媚的臉孔明艷而惑人心智,「大家都是明白人,公主明知辰國內亂不過是本王不發兵的幌子,又何必這麼問?」
「既然是幌子,那便是做給天下人看的,辰王不知道該裝裝措手不及的樣子麼?」平遙微微笑著,語調從容緩慢,如清風白雲,月光流水般淡然飄渺,卻又顯得極其的犀利沉穩,「辰王,你自視過高,鋒芒太露了!對成大事者,這……是大忌!」
辰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恢復如常,一如平素的慵懶魅惑,「王者……難道不該有這般高傲尊貴的氣勢?」
「這氣勢嘛……是該有,不過那是用來威懾屬下臣民的。」平遙輕輕地笑著,神情清淡如水,雍雅而顯得漫不經心,「而本宮……不是辰王的下位者,不會被你的氣勢駭到。如你這般狂妄自大,早晚要吃虧的!」
一直靜立在一旁的步非,瞥見辰王擰起的眉頭以及藏匿在眸光中的慍怒,驀地抓住平遙的手臂,溫聲阻止道:「夠了,平遙。」隨即轉身對辰王瀟灑一笑,「辰王,我與公主單獨走走。」
不待辰王回答,步非便逕自牽著平遙走開了。平遙靜靜跟在步非身後,素手包裹在步非溫熱的掌心中,忽然想到他曾對她說過「不要怕,跟著我……跟著我就可以了!」心中便溢出絲絲甜蜜,彷彿一下子柔到了春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