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抵安國都城。
傾情宮原為寧後寢宮,三年前,安王駕崩,寧後移居冷宮理佛,傾情宮自此空閒。傾情宮築於採蓮湖中心,四面臨水,並無橋樑與岸堤相接,僅以小舟通行,湖邊垂柳依依、草木蒼翠、百花簇擁、鳥雀飛鳴,環境清幽怡人。宮殿以白玉為階,碧玉為瓦,雕欄玉砌,其奢華程度南朝未見其二,寧後當年之榮寵可見一斑。
步非在宮女的帶領下,緩步踏入傾情宮。
平遙依舊一襲棉布白袍,素服無華,與初見時並無兩樣,靜靜地坐於深紅色的軟榻上,認真翻閱著手中的書卷,素淨高雅。宮殿的奢華靡麗也因著那坐於軟榻上的素雅女子而化為一種雍雅高貴,此時,素淨與奢靡搭配在一起,竟是說不出的和諧!
「你來了。」平遙微微一笑,淡然而高雅。
「聽說你病了,我過來瞧瞧。」步非別有深意地瞥了平遙一眼,軟榻上的女子神清氣爽,毫無半點病弱之態,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
平遙回歸安國後,並未入住自己的寢宮傾城宮,而是暫住傾情宮,且一回來便遣人散播臥於病榻的流言,自然是別有用心了。
「公主,青蕪公主求見。」
「速迎!」平遙嫣然一笑,眸光愈加幽深,隱有一絲奸計得逞的笑意。
平遙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卷,歪歪地躺在軟榻上,身邊的宮女立即會意地將平遙綰髮的玉簪取下,並為她蓋上一條雪白的狐裘。烏黑的青絲散在肩頭,映著潔白如玉的臉龐,乍看倒真有幾分病弱之態。
平遙向步非使了個眼色,步非無奈地搖搖頭,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便移步迴避,隱於翡翠屏後。
青蕪公主,即平遙所謂的王姐。二十年前,安王安旭淵邂逅百花樓名妓尚蝶衣,兩人一夜夫妻,竟不知尚蝶衣珠胎暗結,遠走他鄉,十月懷胎,誕下一女,取名青蕪。青蕪流落在外多年,七年前才回歸安王室。但由於青蕪出身卑賤,有辱王室顏面,無法公開身份,平遙便將青蕪安置在自己的傾城宮,作為自己的替身。這也是平遙常年遊歷在外,而傾城公主一直幽居於安王宮的原因。
步非從縫隙間窺得眾多宮女猶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名衣如雲霞的秀麗女子盈盈走入殿內。女子蛾眉淡掃,薄施粉黛,一身雲錦宮裝,明艷而不顯庸俗,嫵媚而不失端莊,舉止落落大方,一看便知是蕙質蘭心的女子。
「王姐。」平遙對著來人柔柔一笑,支起手肘意欲起身,動作有些虛軟無力。
「快快躺下,你身子不好。」青蕪慌忙扶平遙躺下,將狐裘裹在平遙身上,柔聲問道,「病好些了嗎?」
「不礙事,謝王姐關心。」聲音十分虛弱,氣若游絲,末了還輕咳了兩聲。
「怎會病成這樣?」青蕪見平遙虛弱的模樣,不由皺起了眉頭。
「王姐,王兄竟狠心要將我嫁去靖國和親!」平遙委屈地別過臉,泫然欲泣。
「傻妹妹,女兒家大了,總要嫁人的。」青蕪寵溺地笑了笑,細細的眉眼彎成一彎新月。
「騙人!王姐年長於平遙,尚未嫁人,為何就要嫁平遙?」平遙嘟著粉色的小嘴叫嚷道,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模樣甚是可愛。
「怎麼還這麼孩子氣?放心吧,王兄素來寵愛妹妹,又豈會讓妹妹受委屈?王姐聽說啊,靖國睿侯年紀輕輕就戰功赫赫,模樣也生的英俊,多少人都想求為佳婿呢!」青蕪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平遙。在她眼裡,平遙似乎就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呵呵,王姐這般喜歡他,那王姐嫁他好了!」平遙甜甜一笑,瞬間神色又幽怨起來,似還帶著幾分女兒家的羞澀,「不瞞姐姐,其實妹妹心裡早已有人了。」
「可是妹妹昨日帶回來的那位公子?」
「只怕妹妹今生與他無緣了!」說罷,平遙便拉著青蕪的手盈盈啜泣起來,淚如泉湧,不多時,枕巾已濕了大半。
青蕪只是握著平遙的手,靜默無聲,萬物彷彿皆靜止了一般,唯有眸光波瀾起伏,滿是掙扎,許久才平靜下來,此時眼神中已多了一份堅定決然。青蕪對著平遙淒然一笑,道:「妹妹好好養病!」不待回答,人已匆匆離去。
傾情宮外,青蕪神情木然,心中竟有一種繁華落盡的淒涼,道:「去明德宮。」
青蕪離去後,平遙掀開狐裘,拭淨淚痕,將略有些凌亂的絲發捋於頸後,重新捧起擱置在旁的書卷,一臉淡然,眸光幽深如海,神情卻有些飄忽不定,眉峰微蹙,似在思索著什麼。許久,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就這樣罷,一旦決定就回不了頭了……
「啪!啪!啪!」步非鼓著掌從屏風後走出,嘴角帶笑,眸光卻一片冷然,「公主好演技啊!步非佩服!」
平遙望著他冷漠譏誚的神情,竟有一絲慌亂,真是可笑,自己何時開始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可是……他那樣的眼神,偏偏……偏偏讓她心中一陣莫名的絞痛……
所有的複雜最終歸為一聲輕歎,平遙整了整衣衫,壓下心頭莫名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