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美人英雄傳 空愛慕,自眷戀,此情脈脈同誰訴? 第25節  借琴抒懷
    二人繼續北行。幾天後到達一個小鎮,發現有數十人在聽一個瞎子說書。那瞎子滿懷激情地講道:「且說古時候晉陽有一美貌女子鄭三娘,自幼酷愛習武。她的丈夫乃名滿天下的才子林玉郎。夫妻二人相敬相愛,真一對神仙眷屬!孰料好景不長,這年大隊胡兵越過邊境,直撲晉陽城。晉陽的文武官員因懼於胡兵之勢,欲棄城而逃,林玉郎也要三娘隨他逃跑。三娘激憤地道:『人皆如此,豈不更助長胡虜氣焰?』徑一個人換上戎裝,披掛上陣。她這一去,無異如孤羊投入狼群。但她的忠義之舉感動了全城軍民,眾人同仇敵愾,奮不顧身,打退了胡兵。想那三娘只是一弱女子,卻為了國家之安寧,甘願捨棄一己之平安幸福,其事跡可羞殺古今多少英雄好漢!」

    酈麗華冰雪聰明,聽完故事,心中已形成一首詩,又見那瞎子背上有一古琴,便上前道:「我將您這故事編成了詩歌,請借琴一用,好嗎?」

    那瞎子又驚又喜,將琴交給了酈麗華。

    酈麗華見琴尾有焦痕,不由心中一動。輕撥琴弦,音質古樸清越,中正平和。她驚喜地道:「這難道是焦尾琴?《搜神記》云:東漢靈帝時,蔡邕至吳地,見吳人有燒桐木者,邕聞火烈聲,曰:『此良材也!』因求之,削以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焦,故命名為『焦尾琴』。」

    那瞎子頷首道:「姑娘學識淵博,佩服!」

    當下酈麗華抱琴而坐,啟朱唇,髮皓齒,唱道:「晉陽女兒鄭三娘,花容月貌似王嬙。不在閨房弄脂粉,練武場上舞刀槍。」

    她口上唱著,同時手撫琴弦,琴聲悠揚輕快,如石上流清泉,明珠落玉盤。

    她接著唱道:「三娘夫君林玉郎,文采風流冠晉陽。郎才女貌兩相悅,琴瑟和諧好風光。」

    琴聲隨即也轉變為纏綿婉轉,如花前月下,情侶低語。

    她又唱道:

    「 一聲霹靂驚鴛夢,十萬胡騎逼晉陽!全城驚惶欲逃亡,憤起閨中鄭三娘:『馬革裹屍今日事,誓死一戰報君王!』脫掉紅妝換武裝,單槍匹馬赴戰場。寡不敵眾為國殤,香消玉殞實可傷。愁雲慘淡欲垂淚,長風嗚咽似斷腸。」

    這一段是全詩的主體部分,琴聲也瞬息萬變:時而峻急,如萬馬奔騰而來,大河決堤而下;忽而沉悶,如黑雲壓城,山雨欲來;忽而高亢,如大海生潮,地動山搖;忽而激越,如銀瓶乍破,金石斷裂;忽而淒切,如怨婦悲哭,冤鬼夜泣。包含著震驚、憂鬱、憤怒、激昂、悲慼等諸般感情。特別是當她唱到「愁雲慘淡欲垂淚,長風嗚咽似斷腸」時,更是琴聲淒切,令人不忍卒聽。

    她繼續唱道:

    「三娘殉難驚晉陽,晉陽何人不悲傷?

    誓與晉陽共存亡,擊退胡兵保家鄉。」

    琴聲也隨之變為奮發激揚。

    她一氣唱下去:

    「三娘忠烈傳四方,四方稱頌鄭三娘。

    三娘英名傳千載,千載之下猶流芳。」

    她一唱完,琴聲也戛然而止,餘音繞樑。

    一時眾人都呆住了,不知是被詩句所迷,還是為琴聲吸引。片刻後,方轟然叫好。狗兒歎息道:「好詩!好琴!更難得的是琴聲完全配合了詩中的意境!詩意和琴音水**融。」

    眾人紛紛投擲銅錢,然後陸續散去了,酈麗華問那瞎子:「您為什麼說書?」

    那瞎子道:「如今山河破碎,朝廷無恢復之意,金人存虎狼之心。我欲借說書,喚起人們的殺敵報國之志。」

    酈麗華和狗兒不由肅然起敬,問其姓名,那瞎子道:「在下馬立。」

    狗兒和酈麗華都吃了一驚,狗兒當即施禮道:「見過前輩!」

    酈麗華亦施禮道:「原來您便是《英雄榜》上排名第六的琴聖,也就是我媽的大師兄,侄女這廂有禮了!」馬立呵呵笑道:「上官師妹號稱江湖第一才女,姑娘真是家學淵源。」酈麗華笑道:「久聞伯伯不僅是當世高手,更妙解音律,琴技無雙。請您彈奏一曲如何?」

    馬立笑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只怕有辱清聽。」酈麗華再次懇請。馬立方道:「真正動聽的琴聲不是用手、而是用心彈出的。須於天地清朗之時,尋一處空曠僻靜之地,沐浴焚香,正襟危坐,手與心合,意與神會。如此彈琴,方能輕重疾徐,卷舒自如,任意揮灑,盡得其妙。」

    酈麗華點頭道:「真妙論也!」

    當下馬立到客店洗了澡,換上新衣。然後用竹棒探路,領二人徑往西行。酈麗華目睹馬立摸索著走路的樣子,不由暗生憐憫之意,輕輕歎息一聲。馬立微笑道:「姑娘不必為我傷感,我自覺活得很充實、很快樂。別人用眼看世界,我用心看世界。我能看到泉水在石上的歡歌,我能看到梅花在雪裡的綻放。我不愛功名富貴,不愛鮮花美女,音樂是我的惟一至愛。世界因音樂而美妙,生命因音樂而輝煌。一曲優美的音樂就如一朵美麗無比的奇花異葩,一位完美無瑕的絕代佳人。」二人不由驀然對馬立生出一股敬意。

    片刻後到了一處竹林,馬立點起兩支香,開始彈琴,一串串優美的旋律從手底汩汩流出。

    初時琴聲幽婉,如落花飄香,清泉傳響。繼而琴聲高朗,如月白風清,鶴唳長空;繼而如登山者意氣風發地登上絕頂,一覽眾山小。繼而琴聲低沉下去,透出一股憂鬱之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使人感到壓抑、窒息。琴聲越來越低,好像彈琴之人漸行漸遠。琴聲雖極微極細,但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如同兩名絕頂高手過招,雖出手如電,但每一招每一式均交待得清楚明白。

    就在琴聲似止非止、細微之處幾乎不可聞之際,忽一聲脆響,清朗悅耳,彷彿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群花競艷,百鳥爭鳴。繼而琴聲又變,如同夏日炎炎,烏雲驟起,電閃雷鳴,大雨如注。繼而琴聲又一變,但聞秋風颯颯,陰雨蕭蕭,滿目淒涼肅殺的景象。繼而琴聲透出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如同冬夜裡一場暴風雪覆蓋了整個大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終於悄無聲息,萬籟俱寂。

    一曲既終,酈麗華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琴聲變化多端,極盡百折千回、抑揚頓挫之妙。想來古之俞子牙、師曠、嵇康等名家亦不過如此。」

    馬立有些疲憊不堪,揮袖拂去額頭的汗水,微笑道:「這就是古曲《廣陵散》。」

    「自西晉嵇康一死,《廣陵散》不是失傳了嗎?」酈麗華道:「我極欣賞嵇康的名句『目送歸鴻,手揮五弦。』後來他被卓氏所害,臨刑東市,神色不變,索琴而彈之,慨歎:『《廣陵散》從此絕矣!』您卻如何得來?」

    馬立頗為得意地道:「《廣陵散》傳至嵇康已成絕響,但嵇康之前呢?我請人挖掘了十幾個秦漢時期的陵墓,終於從西漢卓相如的墓中的竹簡上發現了《廣陵散》。這卓相如是歷史上一位著名的風雅之士,不僅以漢賦聞名,而且彈得一手好琴,當年以一曲《鳳求凰》引得卓文君與之私奔。」

    酈麗華道:「嵇康在其傳世名作《琴賦》中認為琴是最好的樂器。蘇軾也有詩云:『古器殘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獨琴在。』琴堪稱樂器之王!其中焦尾琴又堪稱琴中之冠!不知伯伯從何處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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