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美人英雄傳 看江湖、波譎雲詭,那堪風雨無數! 第9節 女中諸葛
    當歐陽倩來到少林寺時,慧明親自出來迎接。

    歐陽倩道:「近二十年來,在宋金兩國連年爭戰的動盪中,金光門、磐石寨、摩天堡等門派乘亂崛起,廣招弟子,大收門徒,稱雄江湖。但這幾派與近幾年迅速壯大的少年幫一樣,都只是依靠了『人多勢眾』四字,若論起武功的源遠流長以及一流高手之多,皆遠遜於少林派。家師雖未將少林神僧列入《英雄榜》,但方丈大師堪稱絕頂高手!」

    慧明謙遜了幾句,道:「不久前,魔鬼城以搜查失蹤弟子為名,攻破了牛家堡,殲滅了岷江幫,吞併了雪山派,迫降了無敵門,兵鋒甚銳。青城派則望風而遁,莫敢直攖其鋒。隨即丁有義投書劍門派,限其在兩個月內退出劍門山。劍門派掌門慧清飛鴿傳書,向老衲求援。老衲一時大感躊躇,左右為難:坐視不管,有違江湖道義。欲救劍門派又恐力有未逮——須知魔鬼城有數千之眾,皆為驍勇善戰之徒;而且,千里赴援,勞師遠征,本就是兵家之大忌。素聞歐陽女俠足智多謀,用兵如神,算無遺策,號稱女中諸葛。因此請您來拿個主意。」

    歐陽倩道:「兵無常勢,可隨機應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

    慧明道:「既然如此,本寺精銳盡出,增援劍門派,與魔鬼城的人馬打上一仗!」

    魔鬼城的人馬早在劍門山南麓紮下了營寨,群情高昂,一齊振臂高呼:「放眼江湖,我主沉浮!神明天賦,萬人敬服!」

    在一處華帳中,嚴陣雨正向丁有義道:「城主,我們自出魔鬼城以來,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但如今為何在劍門山按兵不動呢?須知以劍門派的實力,肯定無法阻擋我們。」

    丁有義道:「慧清這個人,最看重的並不是義氣,而是面子,我限他兩個月內撤出劍門山,本身就是一個圈套。他要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退出劍門山,我們所有的後備招數就都用不上了。但以慧清的個性,倘若就此退讓,他的面子往哪裡擱?在江湖上顏面何存?因此他決不會退縮,而且必向少林派求援。他一旦求援,慧明就別無選擇。」

    嚴陣雨問:「為什麼?」

    丁有義呵呵一笑,道:「像我魔鬼城這些所謂的歪門邪道,只受利益的驅使。但像少林派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始終受到道義的約束,這就使他們縛手縛腳,明知其不可亦當為之,就是明知是陷阱,也得硬著頭皮往下跳。倘若見死不救,武林同道的義氣哪裡去了?少林派還要臉不要臉?因此,只要慧清向少林派求援,少林派就一定會來的!我們正好在這段時間內厲兵秣馬,養精蓄銳,到時候,以逸待勞,將其精銳盡皆摧毀!」

    這時侍者來報:「劍門派上任掌門的獨生子葛陵自稱有機密之事,求見城主。」

    丁有義皺眉道:「讓他進來吧!」

    一個俊秀少年進來向丁有義跪倒磕頭:「晚輩葛陵,叩見城主。」

    丁有義溫和地道:「請起。不知有何見教?」

    葛陵咬牙切齒地道:「當年慧清被逐出了少林寺,在江湖上無容身之地,是先父收容了他。但他先是篡奪了先父的掌門之位,然後又將先父害死了!」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丁有義面無表情,淡淡地道:「我號稱天下第一惡人,你若求我為你主持公道,那可就找錯人了!」

    葛陵不由有些慌亂,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冊,畢恭畢敬地呈給丁有義:「本派共有九十九名弟子,晚輩已聯合了其中的七十二名,相約共討慧清。這是他們的簽名,請城主過目。」

    丁有義接過名冊,道:「但慧清的武功實在太高,你們人數雖多,還是不敢貿然對他下手。便來求我相助,對嗎?」

    葛陵賠笑道:「這對雙方都有利,城主何樂而不為呢?」

    丁有義低沉地道:「你完全辜負了你父親的一番苦心!他知道你沒有本事,在他死後劍門派必會葬送在你手裡。於是他想給你找一棵大樹庇身,這棵大樹就是慧清!你父親甘願讓出掌門之位,終於感動了慧清。須知慧清乃當世絕頂高手,小小一個劍門派的掌門豈在其眼中?慧清之所以投身劍門派並出任掌門,並不是熱衷於掌門的位子,而是為你父親的誠意所感動。以慧清之能,又何須對你父親暗下毒手呢?你父親之死,想必是大限已到。」

    葛陵不禁變了臉色。

    丁有義歎息道:「人的一生會犯許多錯誤,但有些致命的錯誤卻一次也不能犯。」說著吩咐侍者:「拉下去砍了!」

    葛陵欲要反抗,但這位劍門派的高手在丁有義的一名侍者面前竟毫無抗拒之力,被拖了出去。

    嚴陣雨一直靜觀不語,此時忍不住問:「城主為何要這樣對待葛陵?」

    「如今葛陵等人針對慧清的逆謀一觸即發,倘若我們不制止,慧清的掌門之位必將不保。那樣的話,雖然我們可兵不血刃地拿下劍門山,打開進軍關中的通道,還可收編劍門派的大部。但是——」丁有義嚴肅地道:「我們的目標並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劍門派!倘若我們過早地消滅了劍門派,只會打草驚蛇,使前來增援的少林派駐足不前。那將使我們欲憑借地利之便而盡殲其精銳的大計落空。」他加重語氣說:「下棋或打仗,應胸懷全局,不能貪圖蠅頭小利。」

    嚴陣雨心悅誠服:「城主高見!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幾天後,探子飛馬來報:「少林派的六百人已過了長安,目前正向劍門山推進。」

    「我們出擊的時刻到了!立即對劍門派發起總攻,迅速控制劍門山!」丁有義胸有成竹地向嚴陣雨說:「用兵之道,攻心為上。你不妨拿著葛陵遺下的名冊,向劍門派喊話,使他們分化瓦解,無心戀戰。」嚴陣雨當即去了。

    丁有義穩坐帳中,津津有味地品著香茗。

    半個時辰後,嚴陣雨興沖沖地來報:「城主,已順利地攻取了劍門山,慧清孤身一人往北逃去了。要不要乘勝追擊?」

    丁有義道:「不可!且讓全體弟子就地駐守,養精蓄銳。」他深沉地道:「前來救援劍門派的是少林派的精銳,銳氣正盛。我們應避其鋒芒,只固守劍門山。倘若他們強攻,我們即可憑借地利之便,予以痛擊!」

    嚴陣雨道:「當他們銳氣漸失,萌生退意後,我們就出擊?」

    丁有義一笑:「我早已暗中派土長老率土部三百精銳繞過劍門山,從小道秘密進入長安,潛伏於城中。待少林派的人經過長安時便尾隨其後。當他們久攻劍門山不下、想抽身後退時,土部就會切斷他們的歸路。我們就可前後夾擊,將他們盡殲於狹窄的蜀道之上!」

    嚴陣雨以手加額道:「我們就靜候他們前來送死吧!」

    丁有義心情極佳,道:「陣雨,咱們手談一局。」

    棋下到中盤,忽然,一人衝進帳來,卻是血跡斑斑的土長老。他跪倒在丁有義足下,大哭道:「屬下愧對城主!根據城主的安排,屬下領本部人馬潛伏在長安城中。眼見少林派的人過了長安,屬下便率弟兄們尾隨其後。不料,某日中了他們的埋伏,近二百名兄弟戰死,餘者被俘,只有屬下僥倖突出重圍,趕來報信。」

    嚴陣雨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一時目瞪口呆。

    「要想救回被俘的一百餘名弟子,只有與他們講和。」丁有義攙扶起了土長老道:「你先喝杯水。等我和陣雨下完這局棋,就去和他們談判。」

    嚴陣雨吃驚地道:「城主還有下棋的閒情逸致?」

    丁有義意味深長地道:「殘局還是要收拾的!」

    終局時,丁有義以較大優勢獲勝。他目視嚴陣雨道:「下棋雖小道,其理卻深奧!自從聽了土長老之言後,你便方寸大亂,潰不成軍,兵敗如山倒。但為人處世,應拿得開,放得下,不計一時之榮辱得失!」說著推開紋枰,突然而起:「下令全體弟子,整裝出發!雖是前去求和,卻也不能讓對方小覷了我們!」

    當下數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往北開進。在距少林派的營寨還有一里地時,隨著丁有義一聲令下,數千人一齊止住步伐,肅立待命。

    丁有義長嘯一聲,道:「丁有義請少林方丈對話!」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遠遠地送了出去。

    片刻後,寨門大開,少林派的人魚貫而出,一些人伸長了脖子,要看一下丁有義的模樣。丁有義舉起右手,向他們揮手示意,笑道:「可能在你們的印象中,我是一個青面獠牙的魔王。今天就好好看一下吧!其實我與常人沒什麼兩樣。若一定要說出有什麼不同,就是我只有一隻手。」

    丁有義接著道:「倘若我有兩隻手,或許就沒有今天這番成就了。先父生前曾告誡:『你比別人少了一隻手,就要比別人多一點什麼。』於是我比別人多了一分勤奮,也就多了一分本事。」

    「你雖然只有一隻手,但手上沾的鮮血要比別人多得多。」慧清冷言道:「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是誰替天行道,幹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你是說是誰砍了我的一隻手?」丁有義道:「當年,先父性情耿直,好打抱不平,得罪了很多人。那些人合夥殺了我娘,將年僅五歲的我砍下了一隻手。雖然後來先父將那些人都殺了,但先父也性情大變,成了千夫所指的大惡人。再到後來,他死於少林高僧的圍攻之下。照你們的話說,是惡貫滿盈,罪有應得。」丁有義說得輕描淡寫,好似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慧明歎息道:「沒想到丁施主在幼時還有過如此慘痛的經歷!」

    「請方丈不要用這種慈悲的語氣說話。我不用人家可憐,我只要人家害怕!我雖然只有一隻手,卻是『一手遮天』。」丁有義微笑道:「而且,一隻手有一隻手的好處,我說一件事諸位就知道了:假如現在我們都餓了,只能火中取栗來充飢,諸位肯定左右為難:該用右手還是左手?但對於我這個只有一隻手的人來說,就沒有這種苦惱。」

    慧明也微笑道:「言之有理。倘若真出現了丁施主說的那種情況,老衲會砍掉自己的一隻手,免得左右為難。」

    丁有義笑道:「只怕那時你又會左右為難了:該用左手砍右手,還是用右手砍左手?」

    慧明道:「這話大有禪機。選擇無處不在,煩惱無處不在。現在是戰是和,也全在丁施主一念之間!」

    慧清叫道:「丁有義,你敢和我決一死戰嗎?」

    因為慧清在《英雄榜》上的排名位居丁有義之後,歐陽倩等人不由都為慧清捏了一把汗,同時卻也佩服他的勇氣。

    一時全場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丁有義的身上。

    「我不敢與你決鬥,真的不敢。」丁有義不慌不忙地道:「曾有一隻勇敢的老鼠向老虎挑戰說:『咱們決一死戰吧!』但老虎堅決地拒絕了。老鼠便問:『難道你害怕了?』老虎說:『我真的非常害怕。若與你這樣的小東西決鬥,對我的身份將是嚴重的侮辱!而你則有了挑戰老虎的殊榮。』老虎的話道出了我的心聲。當世只有黃山真人和酈浩然才有與我單打獨鬥的資格。對於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子,我一向都唯恐避之不及。」

    說完後,丁有義不再理會暴跳如雷的慧清,只向慧明道:「我心中存著一個疑問,還望不吝賜教:我們的伏兵是如何被你們識破的?」

    歐陽倩從人群中閃身而出,微笑道:「你們遲遲不攻佔劍門山,非不能也,實不為也,不過是引誘我們救援,加以圍殲。因此你們必會預設一支伏兵。」

    「原來如此!」丁有義道:「方丈大師,我願以一萬兩銀子贖回被俘的弟子,並立即退回魔鬼城。」

    慧明同意了丁有義所提出的條款。交接完畢後,少林派的人以及慧清往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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