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日光肆虐,空氣乾燥得如同隨時都可能燃燒起來。
莫小貪輕輕抬起如曬蔫了的茄子一般的小腦袋,本想望一望頭頂的天空,但立刻被扎眼的陽光晃的一陣眩暈,也是,都兩天沒吃到一顆米粒了,餓得他眼睛有些發綠。
縱然如此,莫小貪依舊目光堅定,凝神望著眼前的一座莊園。
這莊園的規模雖然談不上雄偉,可在附近幾個村子也算數得著了,想來必定是富貴之戶,最起碼可以令莫小貪有一定遐想的空間:恩,這大戶人家平日裡一定有剩菜剩飯,而且應該能見到點葷腥。
沒錯,莫小貪自打記事起,自己就是個小乞丐,終日在繁華的大街上乞討,受盡了白眼和侮辱,平日裡挨餓是家常便飯,偶爾吃上一頓剩菜剩飯,那都得燒了高香。
孤單成了小貪的影子,飢餓成了小貪的夥伴。
要飯也有要飯的學問,許多小貪這般十來歲的小乞丐,專門在大街上尋那些衣冠楚楚的闊人,盯上一個後就得窮追猛打,一直跟著纏著,往往在厭煩聲中幾塊零碎的銀子便扔到了地上。
但闊人也得分類,那些油光粉面的闊公子,你可千萬別跟,弄不好就招來一群家丁將你暴打一頓。
最好是尋一些年長的老婆婆,對付這些心腸軟的老人家,你得拚命裝可憐,最好用吃奶的勁從眼角擠出幾滴悲慘的眼淚,往往得到的施捨最多。
但這些行乞的最簡單的小伎倆,小貪一樣也學不來,他並不是特別笨,而是有一股執拗,他總覺得人活著必須有最起碼的尊嚴。
他的這些人生宗旨來自於家族的影響,母親臨終前給了他一塊玉墜,而玉墜上則刻了一個字:尊。
母親臨嚥氣時一直盯著玉墜,似乎是想告訴他一些重要的事情,當時他年紀太小,只有五歲,就簡單的理解為,母親要他一定得有尊嚴。
尊嚴,這兩個字說著容易,可做起來就難上加難了。尤其是他現在這個乞丐身份,尊嚴就等於苦了自己。
要讓自己有尊嚴起來,就不能厚著臉皮追著人家要飯,更不能在大街上為了地上的幾塊冷饅頭而和其他的小乞丐大大出手。
這可苦了小貪了,結果是往往幾天裡他也吃不上一頓飯,餓得他皮包骨頭,小臉蠟黃。
沒辦法,這就是小貪的乞討生活。
最近,他尋了一個小竅門,這不是正趕上盛夏高溫嘛,那些大戶人家扔的剩飯自然多了些,其中大多並沒變餿,甚至往往有一些並不多見的山珍海味。自然小貪眼裡的『山珍海味』,無外呼綠豆大小的肉塊,麻線粗細的雞肉絲。
因此,小貪守株待兔似的整天死守在一大戶人家的後門,剛開始幾乎天天小貪都能美餐一頓,可最近兩天,大門一直緊閉,連那些下人的面都沒見著,還哪能見『美味』的影子。
正當小貪百無聊賴之際,門突然嘎吱一聲,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接著噌噌噌扔出了幾個硬邦邦的乾癟饅頭。
小貪立刻眼冒金光,邁開了大步,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
這一刻,那幾個饅頭如同冒著香噴噴的濃香,搖身一變成了一頓山珍海味的大餐。
只差三步,二步,一步,『香噴噴』的饅頭已觸手可及。
卻在此時,突然冒出了一隻骯髒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小貪的手腕。
「哪來的小雜種,滾一邊去!」一傲慢的鄙夷聲衝進了小貪的耳膜。
小貪唰的一下扭過了脖子,冷冷的望去。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乞丐氣勢洶洶的站在了眼前,用著一種強有力的霸道眼神盯著小貪。
「你要幹什麼?」小貪一點也不示弱,瞪大了眼珠子回敬著對方的霸道。
「幹什麼?你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
「我管呢?這地方是我先發現的!」小貪理直氣壯的大喊道。
「哈哈,哈哈。」對方一陣狂妄的冷笑,隨著笑聲的飄蕩,從不遠處跑來了十幾個小乞丐,都是十幾歲,各個精神抖擻,將小貪團團圍住。
「兄弟們,給我好好招呼!」
隨著一聲令下,無數拳腳如雨點一般砸在了小貪的身上,直接被打倒在地。
可一陣亂打之後,小貪卻毅然站起了身,不顧身上的傷痛和嘴角的鮮血,昂首挺胸,冷傲的怒視著對方。
「呦,你這野小子還有點意思,告訴你,我是丐幫分舵的,這村子歸我管,明白嗎?」
小貪也不回話,只是用堅毅的目光回敬著對方的盛氣凌人。同時,眼角的餘光撇了眼地上的幾個饅頭。
突然,小貪猛上前一衝,探手抓起了一個饅頭拔腿就跑。
哪想一條腿剛邁了出去,另一條腿卻被什麼一拌,整個人失去了平衡,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哈哈,猛子哥的掃堂腿真是名不需傳啊。」
「呵呵,還是猛子哥精明,身手敏捷,依我看丐幫分舵的幾個長老也不過如此。」
一片拍馬屁聲將這幫小乞丐的小頭目二猛子誇得得意洋洋。
「小子,和本大爺耍這小聰明,你還嫩了點,快把饅頭拿出來。」
二猛子一探手,將小貪拽了起來,本想搶回饅頭,卻是一愣。
原來,小貪倒地之後,竟立刻把饅頭塞到了嘴裡,他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小嘴哪能裝得了這麼大的饅頭,結果把腮幫子撐的滾圓,邊緣立刻有了撕裂的疼痛感。
「哼,好野的小子,快給我吐出來。」
又是一陣拳腳,也不知哪來的拗勁,小貪的肚子一連被打了幾下重拳,疼得酸水都從嗓子眼向上翻,可他愣是緊閉著雙唇,就是不吐出饅頭。
「奶奶的,這小子瘋了,為了個硬饅頭,不要命了!」
「真是渾小子,哪來的這股狠勁。」
「見了鬼了,這小混蛋真有一手!」
直到這幫乞丐打得累了,方才罷休,在幾聲咒罵聲中,一幫人這才散去。
望著一群乞丐遠去的背影,小貪不顧身上的傷痛,昂著頭,目光冷絕。
拿著手中的『戰利品』,小貪一時愣在了原地,如同一個雕塑,一動不動。
他在想,為什麼自己會這般潦倒,為什麼自己不能被一群人前呼後擁?
小小年紀的他,突然有了一種對權勢的渴望,甚至可以說是飢渴。
小貪不甘心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咳咳。」忽然,一陣深沉濃重的咳嗽聲,將小貪的思緒打斷。
小貪尋聲望去,只見不遠處道口的一棵陰鬱蔥蔥的大樹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乞丐正斜靠著蒼黃的樹幹,不停的重重咳嗽著。
每咳一聲,老乞丐的臉就更暗一層,大有隨時都可能一命嗚呼的感覺。
這位老乞丐小貪認識,他被小乞丐們稱為瘸老,不錯,老人身邊的一雙破爛的枴杖說明了一切。
「哎,還有比我慘得多的呢!」小貪無奈的搖頭,惻隱之心鼓動,他緩緩走到樹陰下,不情願的掰下了一半饅頭,這可是他兩天的伙食啊。
「給……」小貪剛伸出手,話還沒說完,瘸老便迫不及待的從小貪的手中將饅頭搶了過去,接著一頓狼吞虎嚥,根本還未看清怎麼會事呢,半個饅頭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吃完之後,瘸老也不言語,只是用貪婪的目光繼續盯著小貪手中的另一半饅頭,如同一嗷嗷啼哭的嬰孩。
「這,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行!這可是我兩天的食物啊。」小貪急忙倒退了兩步,像保護什麼珍寶似的將半個饅頭牢牢抱在了懷裡。
可瘸老無一點雜念的眼神,卻令小貪心中蕩漾。
小小年紀的他早已深深體會到了世俗的冷漠,他腦海中隱隱浮現一些小時候豐衣足食的畫面,曾幾何時,夢中的他還品嚐過大少爺的奢侈生活。
可如今,這一切都被世俗的冷漠摧毀得煙消雲散。
瘸老的眼神竟一時令他迷惑,彷彿世界瞬間透明了許多,變得溫暖乾淨,令人充滿了希望,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一時間小貪頭腦有些迷糊,糊里糊塗的將半個饅頭送了出去。
瘸老也不客氣,用快似閃電般的手法將半個饅頭送進了嘴裡。
幾下咀嚼後,匆匆嚥了下去,最後,舔了舔嘴角的饅頭渣,滿意的笑了笑。
此時,小貪才如夢初醒,拍了拍腦門,傻傻的自言自語:「怎麼會事,剛剛怎麼像做夢似的,難道中了邪?」
「哈哈,哈哈。」瘸老得意的大笑,用乾枯的手指輕輕捻著黑泥橫行的鬍鬚,真有點世外高人的范兒,不過,顯得有點不倫不類而已。
「嘿嘿,嘿嘿。」小貪撅著小嘴,輕輕嘲笑著:「饅頭好吃吧!」
瘸老神采飛揚,如同吃了仙丹,剛才那炎炎一息的模樣早蕩然無存。
「小鬼,我瘸老從來不會佔別人便宜的,我可以補償你!」
「補償?」小貪瞪大了眼珠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這瘸老的潦倒樣,連最起碼的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卻還大言不慚的說補償,難不成他能變戲法般變出一大桌滿漢全席?
當然,小貪心中的『補償』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局限性,這還得歸結於他一個小乞丐的身份,他定義的『補償』理所當然的和吃喝有著必然的聯繫。
「怎麼?你不相信?」瘸老有些不快。
善良的小貪尷尬的一笑,馬上勸慰說:「相信!瘸老您不常說嘛,您走過的彎路比任何人走過的橋都要多。」
「哼,你這小鬼嘴還挺甜。」瘸老用骯髒乾枯的手捻了下同樣骯髒的鬍鬚,暗淡失神的一對老得不能再老的眼眸笑成了一條縫。
其實,小貪打心眼裡尊敬瘸老。
瘸老為人沉穩,卻不乏幽默,平日裡最喜歡給一群小乞丐講故事,他的故事中的神仙有趣可愛,就連他嘴中的魔鬼也顯得不怎麼邪惡可怕。
似乎瘸老口中的云云眾生都有著一顆善良的心。
瘸老講的故事雖然生動耐人尋味,可故事中的每一個人物都顯得有些遙不可及,卻又讓你無限遐想,如同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可瘸老卻從不會流露出自己的故事,即使偶爾有小乞丐追問,他也只是一笑,說自己是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凡人。儘管瘸老如此簡單的回答,但大家卻認為,瘸老一定有著不同常人的一翻人生經歷。
只有一次,小貪從酒館討來了一壺客人剩的酒,他自己不會喝,就想到了瘸老。結果瘸老一壺酒下肚,竟有些滔滔不絕,無意中提到了自己的過去。他說,他遊歷過天南海北,名川大河,也曾經風光無限,傲視群雄,可人生就像一葉浮萍,潮起潮落,名與利只是過眼雲煙。
瘸老的訴說,不知是吹牛,還是感慨,年幼的小貪多半聽得只是個熱鬧。
酒醒後,小貪興致勃勃的問:「瘸老,你昨天醉酒的時候提到了個什麼仙,哦,對了,是修仙!修仙是什麼意思啊?」
瘸老一聽,臉色大變,似乎小貪的一句好奇的話直接戳到了他的痛處,向來沉穩的他愣了片刻,鐵青著臉說:「修仙是世界上最神聖的事,卻也是最齷齪的事。不過,那只是傳說裡的故事,和你我這樣的凡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瘸老對於小貪來講,是既尊敬又神秘。
如今,瘸老突然間說要補償小貪,小貪雖然不怎麼相信,但他心裡隱隱有些期盼。
「小鬼,你想不想打敗那些欺負你的人?」瘸老似笑非笑的問。
「想!」小貪倒回答的十分乾脆,可隨即一想,那幫乞丐都大自己好幾歲,而且全學過幾下子,既比自己高大魁梧,又有幾手功夫,自己一個瘦小的小乞丐,如何打敗人家啊?這不比登天還難?
瘸老是何等人許,立刻看出了小貪的疑慮,不過,他胸有成竹的淡笑,無形中給了小貪幾分堅定。
「瘸老,我怎麼能打敗他們?」小貪問。
「好,有信心,這最好不過了!來,你看那邊。」
小貪順著瘸老的指尖,望了過去,只見不遠處有一片草叢,草叢中滋生著幾朵野花,只此而已,再無其他。
小貪不免有些失望,他以為瘸老會給他什麼武林秘籍,或者是寶刀寶劍呢,他只要寶刀瀟灑的一揮,立刻就把那群惡乞丐嚇得屁滾尿流。
「那裡有什麼啊?」小貪不解的問。
「不。」瘸老神秘的搖了搖頭,故弄玄虛的笑著:「你再仔細看看。」
小貪用力揉了揉眼珠子,用心再看了過去,可還是一片草叢和幾朵打蔫的野花,他自言自語:「沒什麼啊,只是幾朵不怎麼好看的野花啊。」
「只是野花嗎?你再仔細看看。」
「還是沒什麼啊,只不過有只小蝴蝶在飛來飛去。」
「對了,就是蝴蝶!」瘸老滿意的點了點頭,「你用心看看,蝴蝶是怎麼飛的?」
小貪心裡不免有點納悶,這蝴蝶怎麼飛的和自己打敗那些強大的對手之間會有什麼關係?難道瘸老在逗我玩呢?不會,瘸老雖然風趣不羈,但從不會亂打包票。
小貪只好再次凝氣聚神,細細看著那隻小蝴蝶。
「蝴蝶似乎是在亂飛,嗯,不過,好像有那麼一點規律。」
小貪模稜兩可的隨便一說,哪想到,瘸老竟一拍手,大喜過望,「哈哈,孺子可教,沒想到你這小鬼資質還不錯。沒錯,這蝴蝶不像那些小鳥啊只會朝著一個方向徑直飛行。乍一看,蝴蝶只會上下左右胡亂的飛,可只要細細觀察,雖然蝴蝶飛行的過程雜亂無章,但它們的目的地卻不會變。」
「嗯。」小貪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聽得更加迷糊,以為瘸老又再滔滔不絕的講故事,只不過這次故事的主角不再是神仙魔怪,而改成了蝴蝶。
「蝴蝶,天生是一種敏感的小動物。」瘸老用著神秘的語氣,挑逗的眼神,款款而談,「在千萬種動物中,我最喜歡蝴蝶,不單是它華麗繽紛的翅膀,更迷戀它那優雅的身資……」
「啊。」小貪習慣性的點著頭,歪著個小腦袋,認真的聽著。
瘸老卻是一怔,無奈的搖了搖頭,「哎,說遠了說遠了,這人還沒老呢,怎麼說話就囉嗦了。」
小貪一聽,立刻瞪大了小眼珠,「您這年紀還不算老啊?」
瘸老又是一愣,不以為然的說:「我這年紀怎麼算老,有些老傢伙都好幾百歲呢。」
好幾百歲?再大點都成王八了!
小貪心裡想著,卻不好意思出口反駁,「是,是,您老還是接著講蝴蝶的故事吧。」
「對,對了!」瘸老一拍腦門,如同要面臨什麼重大抉擇一樣,忽然一副格外嚴肅認真的模樣。
「好了,不囉嗦了,下面我要教你一套步法。學會了這套步法,我保證你輕輕鬆鬆即可將那幫小乞丐打得落花流水。」
小貪乍一聽此話,並沒像瘸老預期的那樣興趣昂然,而是一愣,先下意識的想瘸老是不是在吹牛,可一看瘸老如癡如迷的神態,隨即半信半疑起來,畢竟他這樣骨瘦如柴的小乞丐,如何能打得過那一大幫『強手』。
「不相信?」顯然,瘸老立刻察覺到了小貪的疑慮,竟大不高興起來。
小貪趕快堆起了笑臉,一副尊敬無比的崇拜模樣,「相信,我怎麼會不相信您老呢,您老走過的彎路比我過的橋都多得多呢!」
瘸老滿意的一笑,當即從地上撿了個枯樹枝,一瘸一拐的拄著枴杖,來到了一片空地上,隨意的比畫了幾下,眨眼間畫出了一副圖畫。
瘸老望著自己的『大作』,不停的得意微笑。
小貪以為會是一副什麼驚世駭俗之作呢,可激動的跑去一看,只不過是一些雜亂無章的線條。
瘸老劃出的圖案看似雜亂無章,可小貪閉上眼稍一回味,竟忽然覺得條理似乎一下子明晰了起來,圖案中的每道線條,如同活了一般,立刻在他的腦海中形成條理清晰有條不紊的結構,而結構所展現的形態讓小貪眼前一亮。
卻在此時,瘸老意味深長的問道:「你在腦海中看到了什麼?」
小貪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一條條複雜卻又明晰的路線。」
「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這小鬼竟然有這麼高的悟性,哈哈。」瘸老一陣驚奇,笑聲中不時貧貧點頭。
「好,好,你不要睜眼,按照腦海裡的路線,你走上一遍,看看會有什麼感覺。」
瘸老說得如此神秘,小貪情不自禁的問:「應該是什麼感覺?」
瘸老老邁的雙眸突然射出一道精光,原本病容滿面的他剎那間神采奕奕,他悠然的說出了一個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