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於次日下午到達中原的這個小城市,站在一眼就能望見邊際的火車站廣場上,她接到了青春的電話。少了上海的潮氣,家鄉的陽光顯得分外乾燥明澈,她就在路邊的樹蔭下,拿起手機按了接通。
「呵呵……你算準了我這會到家啊……」她先主動打招呼。
那邊靜默了一會,青春刻意壓低的聲音才漫過夏日裡的熱浪傳了過來。
「你和喻正仁真離了?!」
「嗯?……啊……嗯……」言歡只能用單音節回答這個問題,青春接下來的沉默讓她覺得小城的夏天還是同多年前一樣熱的沒有道理,她把行李箱靠在身上,騰出一隻手往臉上扇著風,邊扇邊想著青春怎麼知道的,她原本打算回上海找時間和青春若易說明白,看來,她的保密工作又失敗了。
「離……得……好啊。展言歡。」青春最後憋出來的幾個字咬牙切齒,那恨意讓人遍體生寒,正要問她怎麼得知這一消息時,電話那邊卻又忽然傳來了陳赫白的聲音。
「是我,陳赫白。」
「嗯。」言歡有些錯愕的回答,怎麼是他!對方沉默了一下,語氣放緩。
「今天……上海發生了一些事,所以他們都知道了你和喻總離婚的消息……」
言歡不禁心頭一涼,她下意識的以為是他洩露了這個秘密,遂冷冷的插話進來。「沒事的,陳先生……遲早都要知道,你說比我說要好。」她有些微氣,那天的當事人只有陳赫白一個外人,他又和青春那麼熟,說漏了嘴也有可能。陳赫白聽出了言歡語氣中的誤會,正想解釋,旁邊的青春又一把奪過了手機,等他意識過來要去阻止的時候,已然來不及了。
「那個人又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新聞晨報的財經版頭條,看看,這就是你掏心掏肺愛了這麼久的男人,真是畜生不如……他就那麼等不急嗎?……豬!」
電話又被陳赫白搶了過來,他無奈的沖言歡又解釋了一下,他想,幸好言歡休假了,不至於看到報紙上那錐心刺骨的一幕,一想起那張消瘦憔悴的清秀面龐,他就忍不住內心不斷翻湧的情潮。他在電話裡叮囑她保重身體,好好在家休養,有什麼事記得一定打電話給他。言歡最後只嗯了一聲就先掛了電話,站在那片小小的蔭涼之下呆立了好一陣子才走。
車站廣場上人流熙攘,間或夾雜著小城獨有的方言,有蹦蹦車的司機看到言歡的行李,主動上前搭訕招攬生意,一塊錢上車,站站停,經濟又實惠。言歡搖搖頭拒絕了,她想搭公車回去,也就是7。8站路的距離,她想在公車寬敞的環境裡感受久違的小城氣息。
上車時鬧了個笑話,她忽略了門口刷卡投幣的機器,以為還是和很久以前有專門的售票員在中間門吆喝,走到座椅上了,才被司機喊了回來,示意她投幣,言歡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道歉說著對不起,以為車上還有售票員呢的話引來了司機和旁邊乘客善意的笑容。
小城居然也有無人售票的公交了呢。
隨著車輛的行駛,她幾乎是瞠目結舌的看著林立的高樓和寬敞的街道在心裡發出小聲的讚歎,真的是變化巨大,簡直就是縮小版的小上海嘛。只是這裡民風樸實,空氣乾燥,和上海的精緻潮濕完全的不同,不過,都是她喜歡的城市。
這裡,有著成長的記憶和幸福的三口之家。而上海……想到上海,她不禁又垂下了頭來,在那裡她剛剛才失去了一個家,儘管失去了,她還是喜歡那個有著她生命記憶的城市,畢竟自己曾經那麼真實的離幸福一步之遙。
刻錄下來播放的報站名,將她帶到了小城市中心的一站,拉著行李桿,她慢悠悠的走在通往家裡的一條窄路上,她驚喜的發現整條路被重新修葺一新,乾淨的水泥路面邊上是新整理出來的花圃,毛桃和廣玉蘭夾雜在綠色常青的植物中間鬱鬱蔥蔥,儘管已今年剛過了花期,可隨風搖曳的風姿還是能想像出花朵盛開時的璀璨耀目,人行道邊,每隔一段都有一個造型獨特的街燈佇立,言歡閉上眼,想像了一下夜晚它們亮起來的情景,遠看一定像一朵朵美麗的睡蓮吧,平添小城的風韻。
走了一小段,就到了自己兒時的母校,此時大門緊閉。正是暑假期間,門庭冷落的路邊商店開著門還在營業,在學校拐角處的一個熟悉的黃布大油傘下,言歡驚喜的發現了老王奶奶正在打瞌睡的身影,隨著她輕微鼾聲微微擺動的,還有那面迎風飄揚的小旗,上書五個明晃晃的大字,冰鎮酸梅湯。
她迫不及待的跑了過去,手腕一抖,拍醒了還睡的實在的老王奶奶。
「王奶奶……我要一杯冰鎮酸梅湯……要最涼的,冰最多的那個。」言歡笑著,看著那個老人臉上漸漸湧上的驚喜開心的笑著,老人家居然還記得她,那個從小就喝她酸梅湯長大的小言歡,她都記得呢。
啜一口涼透心底的酸甜爽口,她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心情一下子舒爽了好多,仰頭看了看頭上湛藍的天空,真的好,不是麼?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最初的狀態,沒有傷心也沒有憂愁,只有愉悅的心情和著急回家的迫切。
家屬院換了新的保安,生面孔很盡職盡責的問她找誰?她大聲的回答說,我回家,11棟3單元展家。在保安錯愕的目光中她抓緊行李箱一路跑了回去,以至於拿出鑰匙開門的手都在因為奔跑而微微顫抖。
推開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隨著自己一聲怯懦的媽媽喊出,眼睛竟忍不住模糊了。沒有人應答,她半響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搞突然襲擊呢,他們有可能出去了呢。用手背抹了把濕漉漉的眼睛,把行李放在一邊,開始挨個屋參觀起來。
爸爸媽媽的臥室……很好,一點沒變。
自己的小臥室……很好,也是一點都沒變……就連藍色床單上那個她專門留下來陪伴親人的泰迪絨熊也在那裡呢,她走過去,把它抱了起來輕輕地撫摸著依然乾淨柔軟的絨毛,思緒再次跑回了去上海的前夜。
「媽媽,這個給你了……就當它是歡歡啊,想我了就親親它,生我氣了就捶捶它,真的,我都能感受到呢……是不,爸爸!」她的玩笑話讓媽媽扭過臉紅了眼眶,爸爸衝她眨眨眼睛,真的就捶了泰迪一下,笑著說「歡歡不乖,惹媽媽哭,先捶一下……」
她當時裝作無所謂的哎喲一聲就扭轉身子裝死去了,其實在背轉身體時,臉上早已是一片濕濕的水漬了,她是爸媽的寶,一點委屈都不會讓她嘗到的寶貝。
慢慢放下手中的泰迪,她走回小小的客廳沙發裡坐下,茶几上擱著一摞東西忽然間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是人民醫院的病歷,病人名字那裡赫然是爸爸的大名。病歷下面是一摞子的化驗單和CT報告,言歡的腦子嗡的一下就懵了,她打開報告書的最後一頁,看向了最關鍵的報告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