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急救室的外面的喻正仁緊縮著眉頭不發一言,時間已近午夜,被隔絕在門外的他絲毫也感受不到裡面親人生命的跡象。伯父離開的那天,母親再度病發住院,這次的情況劉醫師說了實在是不容樂觀,他知道,加速病情惡化的根源在他,他就是造成如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那晚的家宴,母親撐著病體當著伯父的面要求他馬上結婚,強勢嚴厲的語氣不容置喙,並求伯父做主把婚期定了,最後,她拉著芝蘭的手對著眾人說,喻家有負於賀家,況且他們二人自小情投意合,到了現在再無拖延的理由,再者她的病什麼樣子,想來在場的人都清楚,活了大半輩子,臨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兒子的婚姻幸福,她請求喻家伯父做主,盡快圓了她的牽掛,讓她可以安心的走。
說到後來,原本團圓喜悅的家宴氣氛竟全被悲涼的氣息掩蓋,喻正仁心中的震動難以想像,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母親和父親對他的情感淡漠,源於他們結合的政治婚姻,從小也就習慣了家人的冷淡相對,長大了成熟後懂得愛情,更是不能理解老一輩們隱忍湊合的生活態度,原本他以為自己會有所不同,但是直到簽下離婚書時才明白,生活中皆不由人所願。
母親語氣中毫不遮掩的舔犢之情讓他動容,別人不會明白他這麼晚才真切感受到的親情是多麼的珍貴,感覺手被旁邊的母親輕輕地握住,心潮起伏中他聽到了伯父在問他的意見。結嗎?正仁。按理說,這時的他應該毫不猶豫的點頭,不是嗎?作為孝子,作為愛人,他都應該對眼前的親人們做一個交代,可他的頭卻偏偏點不下去,緊卡在喉嚨裡的話語也說不出口,默然半響之後迎面看到的是芝蘭慢慢垂下的眼睫,以及母親指尖迅速變冷的溫度。
有那麼一剎那,他就想點頭應允了算了。可鬼使神差的話語到了嘴邊卻成了您的身體要緊,我的事以後再說的推辭。母親重重的推開了他的手,接下來眼淚就潸然而下,正仁,你想把媽氣死,是不?怎麼就那樣不聽話呢,你想讓我牽念到死嗎?……說完就黯然的低聲飲泣了起來。
伯父這時說了句話,這才安定了氣氛。
正仁說的有道理,弟妹先安心養身子吧,你這個樣子怎麼能讓他們安心結婚。
那場家宴就在那樣尷尬的氣氛裡算是勉勉強強圓滿了,送走秘書陪同的伯父,再回身開車送芝蘭時卻不見了她的身影,電話打過去則是無人接聽。他頹然坐在客廳的沙發裡,想靜一靜時卻又聽到了母親小聲的哭泣間或夾雜著父親勸解的低沉聲音從二樓清晰地傳了過來,一種濃重的挫敗感從昏暗中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他這是怎麼了,他喻正仁何時做事這樣拖沓遮掩,傷人傷己。
灰暗的客廳沒有開燈,埋在沙發裡的他的眼前不知為什麼忽然浮現出了那張哀傷欲絕的慘敗面孔來,是她麼?展言歡……是她的影子一直盤旋在腦海中讓他有了今晚的拒絕,還是自己對她的喜歡竟深到了如此地步竟不自知!這個驚人的發現不禁讓他倏地立起身來,伯父臨走時的話又再次浮現在了耳邊。
「婚姻大事,馬虎不得……正仁你可要把握清楚了,不要再錯。」話語間是歷經人世滄桑的老人豁達明瞭的叮嚀。
再錯,既是懸崖萬丈。這個道理他怎能不知。
對言歡犯下的錯是他今生都無法彌補的虧欠,自己卑鄙的利用了她的善良她的愛慕滿足了報復的慾望,和父母親相處的模式一樣給了她一個酷似政治聯姻的淡漠家庭,在舊愛面前毫無抵抗能力對她進行著殘酷折磨,以至於最後發展到今天這個再也無法挽回的地步。
喻正仁,我要和你離婚。
她以從未有過的堅定神情在眾目睽睽之下宣佈了她對婚姻,或者說是對他的放棄。
他沒有理由不同意,不是麼?在自己最後終於明白了年少時的愛戀和相濡以沫的廝守都會產生一種叫愛情的東西時,他的心亂了,有一段時間曾經自私的想用婚姻牽絆住她,想等一等,等事態慢慢有了轉圜餘地的時候,他就會回頭找她的,可他卻忘了世界上最大的感情傷害不是親眼目睹自己愛的人和他人親密,而是看不到希望後深沉的絕望。
那是一種讓人不忍淬睹的殘忍表情。那天,他卻在言歡的臉上找到了。
哀莫大於心死,才是言歡的全然放棄的動力所在吧……放棄他,放棄世紀,直至放棄33樓那個帶著精巧躍層的家,總之,是全都放棄了。說到底,還是自己辜負了她。
無數個夜裡,靠在樓上的那一小片天地默默吸煙的時候,他都會想起她是否也在安睡,是否也如他一樣無法成眠。他知道她一向睡眠極淺,輕微的響動都會吵到她,醒時帶著惺忪和迷離的幽黑雙眸,喃喃嘟噥一句,正仁,你回來了,快睡吧。便又倒頭睡去,他知道此後的她就會睡得很安穩了,因為她的淺眠全都是為了他才養成的。
擁有時只覺得無謂平常,彷彿得來理所當然。可現在,就連那一抹細小的身影都已經徹底的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當中了,才忽然發覺悵然難過,這世上,似乎唯有她才能帶來那絲久違的暖意,在午夜夢迴時分黯然醒轉到天明。
他閉了閉眼睛,錘了軟軟的沙發絨面一把,感覺從未有過的厭棄現在的喻正仁。除了傲人的工作業績以外,他的生活竟被他生生整的一團糟。
那晚,他留宿在了康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