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正仁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沒有了言歡的蹤影,觸手可及的冰涼說明人已經很早就離開了。躺在碩大的床上,他不禁有了幾分懊惱,她就這樣迫不及待的想逃開他!即使在那樣的激情過後仍然還是這個選擇?他撐起身體,把手放在額頭上揉著發痛的眉心,試圖減緩腦海裡一想起那雙剪水似的雙眸就引發的陣痛。
那天言歡發了一通短信後就失去了蹤跡,在電話開機後第一時間拉著意猶未盡的芝蘭往趕,後來接到青春的電話才明白事情的始末,再撥過去時已是無人接聽。他隱忍著怒氣回到康平路的家裡追問媽媽緣由,她卻只是拉過旁邊泫然若泣的芝蘭拍了拍他的胸口,問了聲:難道你愛的不是蘭蘭麼?
他當時腦子就亂成了一團,明白事情不能就這樣發展下去,可是他卻偏偏說不出否認的話來,不愛是嗎?那他愛的是誰?展言歡?。那個總是遇事就躲就跑的女人,還是不向他求證就決絕的提出離婚的妻子。
那晚,大雨瓢潑,內心迷惘一片。他住在了康平路,獨自一人睡在兒時的床上一直失眠到了天亮,直到次日清晨的飯桌上一家人安靜的吃著早飯,他也沒有想好接下來究竟要怎麼辦,媽媽後來在桌前當著父親和他的面,把傳家的一對玉鐲給了芝蘭,看著她因為驚喜眼裡閃過的一瞬光芒,他卻在恍惚中想起了言歡受傷時的眼神,也會像這般閃過一道光然後黯淡成灰。
他秉著呼吸用責備的眼神看了媽媽一眼,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在看到桌上的一堆藥瓶時嚥下了心裡所有想說的。他想起了瑞金的劉醫師在醫院時單獨把他叫出去說的那番話,一向慈祥的老醫生表情嚴肅的道出真相,首長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啊,她不僅僅是腦梗,這次住院還在檢查時發現了肝部的陰影,今天上午結果剛剛出來。是癌症中期,正仁那,老首長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只能先和你說了。說完後,劉醫師還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他千萬別放棄,還是有希望的。
喻正仁還記得聽到劉醫師的這番話時自己正站在病房走廊外的盡頭,屋外陽光正好,透過高大的梧桐樹葉子生機盎然的斑駁光影細碎的照在他的臉上,醒悟過來這個殘酷的事實後,他漸漸仰起頭來,眼睛在驀地接觸那一道光的時候,被蟄的本能瞇起來,心底像是空落了下來,一種難以掩飾的悲傷漸漸蔓延開來。
劉醫師後來說的話他都記不太清了,只有最後那句別放棄,照顧好首長的話還在他的心裡牢牢的記著。於是一場早餐便在喻正仁的隱忍,賀芝蘭的喜出望外,還有一對老人的欣慰笑容中落下了帷幕。
於是才有了後來,去往香港的飛機上同行的賀芝蘭,以及RICHY裡無比炫目登對的他和她。他知道這樣不好,尤其是以這種囂張的方式對待言歡不公平,但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去做,尤其是在媽媽在去醫院化療的時候明白了病情後,那幾天的不吃不喝閉門不出更是讓他耗盡了心力。
他也是個人,一個普通的男人,即使有錢有權,擁有這世上令人羨慕的一切,他也還是會有累的時候。累極而眠,卻終日不得成眠,他的內心總在捨棄與得到間彷徨無措,如果時光流轉,四年前沒有和展言歡相遇,亦或是沒有走進這場婚姻,他現在就會安然輕鬆地順應曾經夢想中的一切吧。年少時的懵懂,美麗的初戀,今生相守的愛人,人生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
但是。沒有但是,對嗎?
只有可能。只有自己和言歡實實在在的四年婚姻,時光流逝裡漸漸喜歡上了清晨那個五成熟的荷包煎蛋,喜歡上了家裡那些若有若無仔細看卻會發自內心一笑的玩偶飾品,喜歡上了每次推開33樓曾經空寂的房門時,那聲溫柔的正仁,你回來了,更喜歡上了視線裡總有她嬌小的身影在忙進忙出,只需隨意的一喊,她就會揚起彎彎的眉,用那雙美麗無比的眼睛望他……
這麼多的喜歡加在一起,傻子也會明白他就是真的喜歡上一個人了。
喜歡?!
喻正仁騰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心悸的同時卻為了這個感知而漸漸喜樂起來,他很傻,不是麼?明明這就是喜歡,自己喜歡的原來就是那個她啊……
他拿過旁邊的睡衣往身上穿著,有種迫不及待的動力讓他出去看個究竟,那個女人走了沒有?外面的客廳靜靜的,沒有人。他忽然間就聞到了一股煎蛋的清香味道,她知道他不喜油煙,所以總是保持廚房裡沒有異味,腳步加快,喻正仁竟覺得心也在怦怦的亂跳,踏進乾淨的廚房,他的唇頓時抿了起來。
餐盤上是他慣常熟悉的早餐,卻依然沒有言歡的影子。
他走過去,看著造型漂亮的煎蛋發起呆來,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一張黃色貼紙,熟悉的字跡,是她留下的。
正仁:
早餐準備好了,不知可否還吃得慣……
那件事,我是認真的,希望你考慮清楚後聯繫我,我隨時有空。
言歡留字。
喻正仁垂下頭,默默地吃起早餐來,一樣的味道,一樣的人做,卻像是失去了以往的溫暖。
展言歡,你可真執著啊。
這份執拗,他是該佩服還是歎息呢……
言歡又回到了席若易的家裡,做起了她的房客兼廚娘,只是自那天晚上以後,岳青春也會時常來她們這裡蹭飯吃,每次席若易都會和她在飯桌上抬槓翻眼睛,甚至有幾次還會趕她走,可青春這個賴皮外加厚臉皮才不會如她所願,她會跑到言歡的屋內耍死狗,然後看著追著進來打她的席若易嘿嘿笑。
時間久了,幾個女人反而適應了彼此的彆扭性格,處得頗為融洽起來。
席若易喜歡泡夜店,於是乎經常性的她們三個約好就去了,只開一瓶紅酒,大半是席若易在喝,青春是想喝不讓她喝,言歡是不能喝,所以泡到深夜回去的時候一般就是言歡開車,先送青春回家,然後她們再回家。
而言歡不熟練的車技也漸漸練得純熟起來,她學會了在彎道時漂亮的一個90度彎超過前面奔馳的雷克薩斯,學會了30分鐘就穿過兩個區把車子安全的開回小區車庫,學會了如何按喇叭才不會招人煩,學會了在夜風中落下車窗,在席若易的驚聲尖叫中哈哈大笑。
不可否認。席若易覺得那時的言歡極美。
美得極致卻更添了午夜的寂寥。
那晚,兩個同樣睡不著的女人偎在地毯上喝酒攀談。
席若易說,展言歡,我曾經喜歡過你老公。
言歡詫異的抬頭,艱難的吞嚥下了喉嚨裡醇厚的干紅。
席若易又扯了個微笑,接著說。
現在,不喜歡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呵呵……他很像我過去的大學學長,非常像,連骨子裡的那份清高倨傲都TM的像極了。
言歡明白了,她伸出手去拍了拍席若易……
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年近30的若易依然孤身一人徘徊在大上海獨自打拼。
席若易低頭啜了口酒,再抬眼時已是明晃晃的一片,她嘟噥著喊。「討厭你……展言歡……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善解人意……他就說我太強了,永遠不知道低頭為何物……」
「言歡……你愛過一個人嗎?」
她忽然問起這個敏感的話題來。
言歡愣住了……不知道怎麼回答若易的問題,愛過吧,卻是不能再愛下去的男人。
席若易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嗤的笑了一聲。
「別裝了……我知道你這段時間試圖在遺忘那個人,試圖改變自己懦弱的個性,可是,你真的成功了嗎?為什麼每次在你笑容的背後都能看見哀傷的眼淚……」
她晃著走進了自己的臥室,彭的一下就關緊了門扉。
再不理會漸漸垂下頭去,看不清表情的言歡在黑暗中漸漸軟下去的身體,原來,自己的偽裝是這樣的做作,連身邊最親近的兩個朋友都看出來了,更勿論外人。
她扭開手邊的背投電視,靠在沙發一角看本市重播的新聞播報。
世紀中天新樓竣工,新大樓落成典禮將於本週末在森林半島度假酒店舉行,屆時滬上各界……
電視畫面中猝不及防出現了喻正仁的身影,在一身黑色的嚴謹之下表情沉穩冷峻的回答著記者們的提問,當問起和美國房產公司的合作時,他挑了下眉,身子一側,把不知道何時站在身後的賀芝蘭讓在了身邊,於是現場氣氛更加的熱烈起來。有幾個好事的人還問起了他們的關係來,喻正仁沉默著沒有回答,像是在思考著如何說。
言歡的心跟著揪了起來,儘管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什麼,但還是情不自禁的想知道。
電視畫面裡,就像是慢動作一般,他五指修長的手牽起了身邊人的柔嫩,對著記者的鏡頭緩緩說道,對我來說,不管過去還是將來她都是重要的存在。
言歡手中的空杯子落了下來,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她機械性的關了電視,慢慢走回了臥室,在黑暗中潛進了冰涼的被子,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