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
病床上那個身影,沉默卻並不反抗,蒼白的臉上看不見任何情緒。
透明的點滴通過同樣透明的導管,一點一點地注射進他的血管中。
醫生們互相交談完,叮囑幾句,走出了病房。
顧夫人望著病床上安分的顧蕭,同樣也是看不清的情緒。
後天就要進行手術了。
她是專程陪同他來到這裡接受手術的。
但是她也知道,接受這個手術,並不意味著顧蕭一定能夠痊癒。
只有一半的機會吧。
剩下的一半,是他再也不能走出手術室。
顧蕭看著顧夫人,他的內心怎麼會不明白。
不管怎樣,他能做的,只是聽天由命。
或許從泠和小言的故事中走出來後,他對人生,對自己的病都有了新的看法。
他不會再這樣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只是,生命也並不完全由自己掌握。
「媽……」
顧蕭望向窗外,緩緩開口。
「怎麼?」
「我想出去走走,一會就回來。」
如果兩天後的他很有可能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那麼現在的他,想要多看一眼,這些向來被他忽略的景物。
顧夫人讀懂他眼裡流露出的神情,不忍心的她,只能點點頭。
「小心點。」
「我會的,媽你休息一會吧。」
走出病房,換上休閒裝的顧蕭,嘴角掛著細微的弧度,他想要努力和正常人一樣去接受這個世界。
走過的每一條狹窄的街道,每一間充滿格調的小店,他都用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去觸摸,去體驗。
從小在權勢中長大的他,沒有過多的時間去接觸這樣的大自然。
而且,29年的生命,很多的時間,他都在自卑自己的缺陷,也痛恨上天的不公。
只有現在,真正放下的他,才能夠感受到世界帶給他的另一種感覺。
大概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個出現在他生命中,卻又再次消失的女人。
不管他怎樣說服自己,雖然他能夠放棄,卻還是不能夠放下。
無數次,葉小言的身影還是出現在他的夢中,醒來卻空無所有。
他只能在空無一人的病房中,不斷回想起,他們相處的種種。
還記得第一次,是她救了他。
他那時冷漠地對她,善良的她卻依舊毫無怨言地照顧他,甚至忍受他「我說話不喜歡說第二遍」的威脅。
善良的她甚至願意假扮自己未婚妻的角色。
一切都是源於她的善良,而讓自己越陷越深。
看著手中的那枚戒指,在陽光的反射下,衍生出刺眼的光芒。
顧蕭笑了笑。
不管怎樣,現在的她,以後的她,都不可能屬於自己的了。
他早就該看清的。
所以,他也應該放下了。
靜靜地坐在寬闊的草坪上,陽光照射在他清澈的瞳仁中,他肆意地享受這樣柔和的美好。
還記得在草坪上他們說過的話——
他只是在彌補自己的過錯,他們之間,早已互不相欠。
小言,不管我的生命剩下多久,以後,你都不會出現了。
從今天起,顧蕭的生命中,會忘記他的葉小言,只會記得,顧泠的葉小言。
所以,你和泠,要幸福,很幸福。
這樣,即使我不幸到了天堂,也能夠放心。
終於想通的他,默默地拿出那枚一直珍藏在身邊的戒指。
現在的戒指,對他來說,只能是一種心靈的束縛,並不能帶給他任何東西。
閃耀著光芒的戒指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而後緩緩落入平靜的湖中,在一圈圈的漣漪過後,終於歸於平寂。
就像他的內心,經歷過千雲、小言,他確定自己,再也不會有任何的漣漪。
站起身,朝向陽光的方向,顧蕭努力地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這是第一次,他面對著自己,放大自己的笑容。
29年,他活得很累。
今天,他要讓自己輕鬆一回。
因為他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轉角的咖啡店,墨綠色的牆壁上,掛滿了許許多多色彩繽紛、線條簡單的畫作,格外有情調。
這樣的景色,讓他不由地停住腳步。
要了一杯藍山咖啡的他,靜靜地坐在街角籐紋桌椅上。
他承認自己,還是喜歡這樣純苦的味道。
埋完單,顧蕭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但是他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往前方走去。
直到——
有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而她說的,是自己的名字。
「顧蕭?」
有些詫異地回過頭,看到的是——
一身淺藍色長裙的Vertina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頭髮已經變回了烏黑,任由著秀髮披灑在肩膀上,而 她的臉上並沒有化妝。
這樣的她,看起來與上一次見面似乎完全不同。
看著轉過身的男人,果然是顧蕭有些熟悉的臉,她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在他鄉,真的很難得遇到故知吧。
「我就猜到是你……這個是你的吧?」
Vertina將手中紙片一樣的東西遞給顧蕭。
這是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是葉小言,從角度看,明顯是偷拍的。
這是他偷拍下來的,關於葉小言的唯一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