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月後。
醫院的一角。
一個穿著寬大裙子，肚子微微隆起的少婦，小心翼翼地牽著一個雙眼看不見東西，卻無礙於臉上掛滿微笑和滿足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淡漠高貴之氣，然而和女人說話時卻是那樣一股自然的親暱。
這個情景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家三口。
兩人穿過草坪，葉小言忍不住在這個幾乎算是醫院裡唯一的淨地停留了一會。
綠色的草坪，明媚的陽光，告訴她，春天已經來到了。
顧泠感覺到她腳步的停止，也靜靜地停住了腳步。
他知道，她向來喜歡親近大自然。
春天的風還殘留著些許冬日的寒意。
顧泠將自己身上的外套除下，摸索著，為她披上，再整理好。
動作嫻熟得似乎他的眼睛並沒有看不見任何東西，這是因為他每一次都會為她做這樣的動作。
「小心著涼。」
輕聲的囑咐，甜甜地落入葉小言的耳中。
然而她視線的餘光卻看到，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孩子，孩子奔跑地歡快，似乎沒有看清他前面的方向有人。
「小心……」
葉小言還沒來得及拉開顧泠，孩子已經直直地撞向看不見的顧泠。
「沒事吧？」
葉小言有些擔心地問道，同時將跌倒在地的孩子拉上來。
顧泠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在他褲腳邊爬起來的，肯定是個淘氣的孩子。
大概自從他們有了寶寶之後，他變得越來越喜歡孩子，不管多麼調皮的孩子，他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皺一皺眉頭，也不會多生一絲厭惡的情緒。
「哥哥，對不起。」
顧泠聽到孩子甜甜的聲音響起，同時感覺到自己的褲腳似乎被一隻小手拉了拉。
憑著感覺蹲下，沒有焦距的眼神對著這個天真的小男孩，卻扯出一抹同樣無邪的笑。
「沒關係，是哥哥沒有避開你。」
「哥哥，你的眼睛看不見東西嗎？」
「是啊，哥哥看不到東西，也不知道你長什麼樣。」
「那真的很可惜哦，大家都說我長得很好看，哥哥卻看不到。哥哥，姐姐也有小寶寶了嗎？」
「是啊，也是哥哥的小寶寶。」
看著顧泠和這個小男孩的互動，葉小言在一旁笑得燦爛。
「媽媽也有小寶寶了，媽媽說小寶寶是天上掉下來的小天使，所以以後我要好好對待他才乖……媽媽！媽媽！」
顧泠還沒來得及說拜拜，小男孩已經朝他的媽媽奔跑而去，只留下一句遠遠的聲音。
「哥哥再見！」
蹲在原地的顧泠笑了笑，站起身，擁住旁邊的葉小言，大手覆蓋在她鼓起的小腹上。
「走吧，小天使。」
葉小言跟在他的身邊，偷偷望著他，嘴角掛著的，是比此刻的陽光還要明媚的笑容。
婦產科辦公室。
葉小言本來想要先帶顧泠去做眼睛的複查，無奈顧泠堅持要先為「小天使」做完檢查他才去接受檢查。
雖然他完全可以讓醫生到顧家為葉小言檢查，但是他們卻還是堅持要到醫院的婦產科做檢查。
因為雖然顧泠看不見，卻能夠感覺到，在這裡一同等待著的，是和他們有著同樣心情的未來的爸爸和媽媽。
他們和自己一樣，在滿心期待，等待迎接小生命的降臨。
不管出生的孩子是怎樣的，都是屬於他們的禮物。
「看那一對年輕的夫妻，他們真的是郎才女貌，長得真好看。」
「對啊，他們以後的孩子，肯定也像他們一樣好看，真是讓人羨慕啊。」
葉小言聽到旁邊一對的談論，不由地低下頭，撫了撫小腹裡的寶寶。
寶寶，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夠了。
「59號，葉小言。」
「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顧泠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笑著面對著她離開的方向。
每一次的檢查，葉小言都是緊張的。
雖然顧泠會說很多很多安慰她，讓她放鬆的話，然而顧泠自己的手心卻也在不易察覺地微微冒著汗。
他害怕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甚至他願意自己的眼睛永遠看不見，也只想要他們的寶寶平安無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泠一直面對著剛剛葉小言離開的方向，等待著。
直到半個小時後，葉小言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站在了顧泠面前。
「泠，我們的寶寶……」
「怎麼？」
他們的寶寶，怎麼了？
顧泠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手心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似乎每一次，他都會有這樣緊張的心情。
似乎每一次，一句話就像宣判那個未知小生命的命運。
「醫生說，我們的寶寶現在還好好的，一切都好。」
葉小言手輕撫著小腹，對著顧泠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一句話，顧泠笑逐顏開。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修長的手指覆蓋在她放在小腹的小手上，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激動和感恩。
甚至直到此刻他已經身在眼科辦公室，臉上的笑意也沒有退去。
醫生看著一臉明媚的顧泠，也不由地有些舒心。
現在的顧泠，每一次都是由葉小言陪伴著來的，每一次都似乎心情很好，每一次都十分配合治療。
豁達的心理，對病情的恢復總是有幫助的。
「醫生，他的眼睛恢復得怎麼樣？」
葉小言握著他的手心，也是不可遮掩的緊張。
她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地接受治療，聽足了醫生的話。
她知道，他只是想親眼看到他們寶寶出生的那一刻。
他的要求是這麼簡單，她只希望上天能夠讓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看著他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
醫生指著牆上的片子，在他們焦急的等待中開了口。
「顧先生，目前為止，這樣的情況算是很好的了，從片子上看，淤血已經消失了一大半了。」
一句話，讓葉小言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那是不是淤血完全散去就可以看見東西了？」
「這個是不確定的，被壓迫了那麼久的視神經恢復也需要時間，只不過時間長短因人而異。」
「就是說，這只是時間長短問題，我會看見的，對嗎？」
「是的，常理來說是這樣，恭喜你，恢復得很快。」
「謝謝醫生。」
只要他繼續努力，他會看到他的言言，還有他的孩子的。
走出醫院的顧泠和葉小言，牽著的手，以愉快的節奏晃動著。
「我們散步一會吧。」
葉小言的腳步輕快，似乎在昭示她的好心情。
面向著顧泠的她，牽著顧泠的手，向後走著。
她只想一直看著他，看著他的好心情。
顧泠聽著這樣愉悅的腳步聲，在她的帶領下也加快了步伐。
「小心……」
葉小言的身後，一輛單車，載著兩面玻璃，斜斜穿過，與她的身體交錯而過。
如果不是顧泠及時拉住的她，或許她單薄的身體已經被撞倒在地。
「有沒有怎樣？」
葉小言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她只是想要知道另一個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後面有單車？」
腳步頓時停住，顧泠望向她的眼神雖然空洞，但卻有另一種激動的情緒流露在眼眶中。
「我看到光，很亮的光……」
「現在呢？你看得到什麼嗎？」
「還是光，但是沒有那麼亮。」
顧泠如實地回答。
「現在呢？」
葉小言將手微微蒙住顧泠的眼睛。
「什麼也沒有。」
「剛剛那是單車上玻璃反射陽光照到你眼睛裡的光，你現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沒有光線了。」
「我肯定會看見的，看著我們的寶寶出生，再看著他長大。」
「嗯，一定會的。」
顫抖地撫摸著顧泠的眼睛，葉小言的眼淚也忍不住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