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透明的玻璃窗將顧蕭和外面的顧泠隔絕開，顧泠看不清病房裡的顧蕭是怎樣的表情，但他知道他的哥哥最終還是贏了。
他不喜歡病房的燈光，讓他太過清晰地看清他哥哥臉上的蒼白，也太過清晰地直面自己迫不得已的心痛。
「哥，我……或許已經猜到我們三個人的結果了。」
他可以猜想到，在這場以愛為賭注的拉鋸戰中，輸的是他。
因為，他同樣愛自己的哥哥。
他並不怪他的哥哥，從小到大，他的哥哥一直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住一切，為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
哥哥在他心目中，從來就是偉大的人，從來是他從小最依賴最親密的人。
而他卻因此而欠他那麼多。
現在總歸要還。
何況他的哥哥也應該得到愛和幸運，得到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得到的東西。
他不該心痛的。
然而就算千萬遍說服著自己，卻依然無法抑制從內心深處湧起的巨疼，疼得就像將他的心割成破碎的一片一片，最後灑滿一地，好像再也找不到自己完整的心房。
因為，他要放開他愛了那麼多年的人，放棄那麼多年的感情。
腳步聲響，顧泠抬頭望向突然亮起的房間，門口站著的是他的父親。
心思縝密的顧泠早就猜到了，他的父親會來找他，而他已經準備好了自己的回答。
顧振遠一身筆挺的西裝，卻掩飾不住他身上的疲憊，頭上的銀絲在燈光下更加晃痛了顧泠的眼睛。
顧泠感覺自己身旁的沙發塌陷，是他的父親坐在他的身邊，距離很近。
「兒子……」
這是顧振遠第一次與顧泠並排坐在一起談心，這也是他第一次以「兒子」這樣稱呼跟顧泠說話。
經過這些事情，作為兒子，顧泠終於讀懂了從小到大他心目中那個利益熏心的父親真正的心。
有些愛總是在危難時刻才能體現出來，他看似冷酷的父親正是這樣。
「爸。」
「泠，對不起。」
顧泠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對上顧振遠佈滿血絲的眼睛。
「以前爸爸沒有真正關心你們，以為你跟你哥已經有了最好的生活，就是擁有了一切，只顧忙著我自己的天下，所以錯過了很多你和你哥一步一步長大的日子。」
顧泠拳頭發緊，沒有說話。
「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非要等到我的兒子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了，我才明白他最需要的是什麼，只是他都感覺不到了，我留給他的記憶只有以前是怎樣逼著他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爸……」
顧泠看著他的父親臉上寫滿了悔意和痛楚，連聲音都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原本強勢的他此刻顯得那樣無力，心也不自覺地疼了起來。
「泠，爸有一件事情求你。」
「爸，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
「我答應你……」
顧振遠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看到顧泠臉上絲毫不見痛苦的情緒，對他也有些心疼。
他的兩個兒子，他都希望他們幸福。
只是，他們的幸福卻維繫在同一個女孩子身上，所以注定有一個要受傷。
現在，他不得不看著受傷的顧泠，卻無能為力。
「不要怪你哥，你哥也是那樣的可憐，何況他……」
顧振遠無法繼續將這殘忍的事實繼續說下去，然而顧泠明白他的意思。
「爸，我沒有怪哥，真的。這件事情誰能有錯呢？誰也說不清楚。再給我兩天的時間吧，兩天後，我會放手的。」
顧振遠無法拒絕，他怎麼會聽不出自己兒子話裡的痛楚和不捨？
緩緩點了點頭，顧振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世事難料，誰能真正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呢。
「爸你回去休息吧，我照顧哥就好，我也有些話想跟哥說。」
顧振遠明白顧泠的用意，拍了拍顧泠肩膀的大手有紋路清晰的細紋。
看著自己父親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後，顧泠將自己埋進沙發，然而卻揮散不去腦海中的痛楚。
許久之後，沙發上高大的男人站起身，沉穩的腳步走向病房的窗口，幽深的雙眸盯著玻璃窗口另一邊，那個眉目間與自己十分相似的男人。
「哥，我沒怪你，真的沒有怪你。」
「哥，我答應你，後天我會放開言言的，我……不會食言的，我會忘記的。」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了，他只能夠強迫自己忘記，雖然他早就明白，他怎麼能夠將她忘記，哪怕是死去的時候，也做不到吧。
「哥，以後你要代替我好好照顧她，如果你沒照顧好她，我會怪你的……」
「她從小就是個經歷了很多事情，很脆弱很可憐的女孩子。」
「她怕黑，怕血，怕陌生人不友好的目光。她……喜歡喝黑豆漿，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喜歡遊樂園。她晚上睡覺有時會做惡夢，只要叫她言言，讓她醒過來，她就會沒事了。」
「她有個不好的姐姐，雖然她盡力去忘記這些不好的記憶，但是記得不要再讓她的姐姐接近她，有傷害她的機會。」
「她的病雖然穩定了，最近都沒有吃藥，但是在她不舒服的時候，還是要提醒她堅持吃藥，她老是迷糊得忘記……」
顧泠似乎不放心地，一遍一遍地交代著什麼，然而卻更像是回憶些什麼。
緊緊抓著玻璃的大手骨節泛白，聲音中更是帶著清晰的顫抖。
往日裡，葉小言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出現在他的眼前，她的每一個細節，更是被他深深地記在腦海深處，就像已經被印記在生命中一樣，不可分離。
他聽見被生生剝離的撕裂的聲音。
痛得眼淚毫無預警地奪眶而出，染滿了他線條分明的臉。
ps大家冬至快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