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撫琴，簾動纖指卻。
雖然已是新年，望月樓的人潮卻是不減反增。
到了晚上，越發熱鬧起來。
艷九城垂眸撫琴，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
丫鬟樂歌在外通稟：「小姐，有位公子求見，嬤嬤問你要不要見他。」
艷九城並沒有什麼心情見客，「我不舒服，不見客了。」
「啊，那位公子說他叫敏之……您不見？」
艷九城一愣。
薛漸薛敏之？
他怎麼來了？
「是他——」她蹙眉，已經過去一些日子了，他為何現在來找她？
她猶豫了片刻道：「讓他進來吧。」
樂歌點點頭，隨即到門外回了嬤嬤。
艷九城換了琴曲，素手揮動之下，幽遠的曲調隨即在她之間揉撓之下溢出。
珠簾微動，薛漸靜靜矗立在簾外，脫下身上的披風，他並沒有擅自闖入，而是靜靜聽著這曲子。
許久，艷九城停下了。
「公子可知這曲子？」
「孔仲尼歎顏回，只是，你彈得太悲。」他自然地說出口。話一出口，卻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為何他會理所當然地說出這句話來？
這曲子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彷彿，他曾經在她面前這樣彈奏過這支曲子。
彷彿，他曾經聆聽她的樂章。
「太悲……」她輕笑了起來，聲音有些諷刺：「心中太過悲傷的人彈曲子怎能不悲呢？公子到我這卑賤之人的地方來做什麼？聽我的曲子悲還是心更悲？」
薛漸一怔。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他很少會涉足煙花之地，也不曾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來，然而這次他彷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居然會鬼使神差地走到這裡來。
自從那日見過艷九城之後，他整日失魂落魄，像是遺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
她表現得好像認識她似的。
甚至，高靈楓說的那番話也著實讓他疑惑。
他曾經認識這個女人嗎？
可是，他真的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她啊。
但為何那種悸動的感覺還是無法抵消？
他本不該來。
「是我失言了，我並非是此意。」
艷九城站起身，忽然掀開了珠簾。
「既然不認識我，何必來此地？」她冷冷望著他，目光早已冰冷。
她猜想，他不過是不想認她，不過是想保住他的位置。
畢竟，他很快就要跟夏沫君成親了不是嗎？
對他而言，她或許只是個威脅吧？
「若是為要封口，你可以走了。我不認識你，也跟你沒有瓜葛，你大可以跟夏沫君成親。艷九城只是卑賤的妓女，公子，你可以走了。」她轉身就要叫人把他帶走。
「等等。」他忽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我認識你嗎？抱歉，小姐，我真的不記得自己何時曾經與小姐見面過？」
艷九城望向她，眸光發寒：「你可以不必再演了。我已經說了我不會糾纏你了。」
他頓了頓：「我失憶了，父親告訴我我受傷之後昏迷了半年，後來就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認識我？」
艷九城一愣，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的？
失憶了，他真的失憶了嗎？
她仔細打量著他，見他雙眸澄澈無偽，顯然，他並沒有再說謊。
「你又想騙我吧？」她搖搖頭：「失憶，這怎麼可能，也許你還以為我是當年的那個傻女孩，還會傻傻地繼續等你五年。可我已經不是——」
「我們認識嗎？」
他蹙眉，「也許過去我認識你，可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艷九城猛然甩開他的手，忽然看到他手腕上帶著一串佛珠。
她一震，胸口彷彿被人狠狠擊中了一般。
他還戴著那串佛珠。
還戴著。
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是當年高僧開光而成的佛珠。
「那串佛珠，內側有晚照兩字，是不是？」她眸光微動。
薛漸一愣，「是，晚照，你怎麼知道？」
艷九城伸出右手腕，那潔白的手腕上赫然也是一串檀香木的佛珠。
她脫了下來放到他手中：「還給你。」
薛漸拿起那佛珠，內側居然寫著他的字敏之。
他心中一震，彷彿有什麼在眼前晃動，可是此刻他大腦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頓時冷汗涔涔，他咬牙扶住門框，差點跌倒。
「你怎麼了？」
「我的頭很痛，我們是什麼關係？我真的負了你嗎？你，你是誰……」他一把抓住她，臉色蒼白，大滴大滴的冷汗從他臉上滑落。
艷九城臉色一變：「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他手臂收縮，「你是誰？」
「你真的忘了，薛敏之，真的忘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忽然覺得荒唐無比。
原來她等了五年竟然只是空等！
原來他根本把她遺忘了。
「晚照是我的本名，我姓蘇，蘇晚照。我，我——」她垂眸，忽然笑了起來，眼角帶淚：「反正你都要成親了，再說有何用？」
她推開了他：「你走吧，薛漸，走吧，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鴻溝何其深。
更明白，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了。
等了五年，等到這樣一個可笑的結果。
她只覺得好笑。
上天，好像還嫌捉弄她捉弄得不夠，似乎不在她的生命中點綴些苦難，就不滿足。
「蘇晚照——蘇晚照……」這個名字一下子打進他腦子裡，他彷彿有種極深的渴望，想擁住她，好似他們曾經深愛過。
這種熟悉的感覺自從見到她之後就未曾消失過。
他一定認識她。
他愛過她是不是？
「對不起，如果因為我的失憶而負了你的感情，我願意償還給你。我——」
「夠了。」她搖搖頭，轉身走進內室：「樂歌，送客。」
「晚照！」
「我不認識你。薛公子，我不需要你的償還，你走吧，就當你從來沒見過我。」
薛漸還要上去說什麼，卻看到樂歌走進房間，微微欠身道：「公子，請下樓吧。」
薛漸蹙眉，他望向那珠簾之後隱約的窈窕人影。
「我還會再來的。」他說道，語氣很是堅決。
他不會就這樣結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