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檔住宅小區的一間臥室,考究的床上用品昭示著這是殷實的富足之家。床上躺著兩個中年男女,是一對夫妻。男的叫善宇,皎潔的月光映著他微卷的頭髮和稜角分明俊朗的臉,然而他愁眉深鎖,眼睛望著窗外,毫無睡意,陷入沉思。是誰讓他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牽腸掛肚?
心潮澎湃的他彷彿又回到17年前的那一天,他發誓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他所有美好生活的轉折點。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最愛的女人和真哭著從他的家一路衝出來,飛奔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拚命追上她,攔住她,問:「怎麼了?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見我就躲?到底媽媽和你兩個人說了什麼話?」他記得和真那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綴著抽像斜條紋的雪紡衫,一條深色短裙,顯得她是那麼高貴、清新、文雅,今天為了見善宇的母親,和真特意打扮的,再加上她出類拔萃的美貌,他實在想不明白這麼美麗的可人兒母親為什麼不喜歡,好像兩人之間剛剛發生了一次特大風暴,他一心想要弄清楚是這麼回事。
誰知和真惡狠狠地盯著他,說:「善宇,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要見面了,如果你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殺了你!」
這句話對善宇來說不啻是大地震,此時的和真彷彿換了一個人,根本不是平常含情脈脈的情人,而是陌生人,不,是仇人。
「如果你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回去問你的親愛的媽媽。」說完,和真跑掉了。
回過神來的善宇飛也似的追上去,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他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和真。由於他只顧著追,拐角處突然殺出一輛出租險些將他撞著,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爬起來時和真已經連影子都沒有了,他四處張望脖子都快斷了,只好無奈地轉身回家,他不知道某個角落裡和真正心痛地望著他的身影……
他越想越心緒難平,乾脆坐起身子。他已經不知道這樣度過了多少個夜晚。
這時天色已經有些濛濛亮。
睡在身邊的妻子英蘭被他的動靜吵醒。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善宇對她說:「老婆,我餓了,做飯吧。」
英蘭也不知過了多少個這樣無趣的早晨了,沒有溫柔的問候,她的每一天通常都是從這句話開始的。她不能奢望丈夫浪漫,心想也許他這人本身性格如此吧,只能自我安慰地笑笑,然後起床做飯。
她個子中等,身材苗條,尤其是皮膚保養得當,平常重的家務都交給鐘點工,因此她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年輕三、四歲。自從結婚後她就辭職呆在家裡,是專職的家庭主婦。一條潔白的圍裙繫在她身上像一件藝術品,因為它上面不僅印著一尾栩栩如生的熱帶魚,裙擺不是老式的,而是做成最流行的蛋糕裙樣式,讓她看上去那麼可愛,要是其他男人看了保不準要抱著親一口,可是自己的老公,對她始終是不冷不熱。
她一邊開燈、開冰箱、拿昨晚準備好的東西,一邊憤憤地想:「早上叫做飯,晚上叫做飯,難道我的臉像飯嗎?好像上輩子是個沒吃飽飯的人投胎的,一天到晚就會說這句,張個嘴都費事的人,真不知道在外面是怎麼工作的?」
正想著,女兒恩智穿著睡衣大刺刺地伸著一個懶腰從她的房裡出來,看著英蘭異樣的目光,女兒不好意思笑笑說:「呵呵,跟大姨母學的。」
恩智的大姨母就是英蘭的大姐英心,現在早上,英心正和老公在房裡「練功」。當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然後問睡眼惺忪的老公:「親愛的,做吧。」老公嚇了一跳:「現在又要做?」老公以為是晚上做的那事。英心說:「你好騷啊,我指的是氣體調節。」老公乖乖下了床,兩人在地毯上伸腿對坐著,腳抵腳,手手掌抵手掌。老公不解問:「為什麼我要天天做這個?」英心說:「人如果該做的不做,就會一事無成,但是要過得更好,不管是什麼都要做。做這個會更好嘛,配合陰陽的氣息,才能變得更健康。」老公說:「好吧,接真氣吧!」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架跨國飛機從空中降落。
乘客出口。和真的舅舅高興地叫:「和真!」
是的,和真回來了。
舅舅用車將她載到市區,舅舅按她的吩咐為她找了房子,裝修地潔淨素雅,因為她準備在此地長住。
舅舅問她:「真的離婚了嗎?前些年看上去你們過得不錯。」
和真說:「誰會拿離婚來開玩笑呢?
舅舅問:「和他聯繫了嗎?」
和真知道舅舅指的是誰,是善宇,她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人。
英蘭正在給善宇套上衣服,問他:「換季了,我想買些衣服,想給我媽媽也買一件。」善宇似聽非聽,等英蘭說了兩遍才知道她在說什麼,然後回答:「這些事情你自己看著辦,不要問我。」英蘭不死心,還想問一句:「晚上回來得遲嗎?」善宇說:「不知道。」英蘭心想:這人說話怎麼像是王菲開記者招待會啊,惜字如金。
旁邊快要出門上學的恩智說:「媽媽,算了吧,每天早上都是給爸爸做飯,然後問同樣的話,你不煩嗎?旁邊的人都聽煩了。」英蘭說:「你這小鬼,怎麼管起大人的事情來了,是青春期綜合症嗎?」恩智說:「不是,是我知道今天是爸媽的結婚紀念日。」英蘭說:「謝謝你還記得。」其實這也是自己今天早上最想對老公說的話,一直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知道說與不說效果和結局都是一樣的。
恩智說:「媽媽,聖雅的爸媽離婚了,所以早上給我打電話讓我請假,她不去了。」這個新聞讓英蘭吃驚不小:「真的嗎?你說的是那對模範夫妻?」
恩智:「媽媽曾經那麼羨慕他們?」
英蘭:「那當然,一天不見,下班路上都要買花,節假日就出去吃高檔西餐,兩個人每月一定會去看場電影,每年一次到外國去旅行。」
恩智:「但那有什麼用?聽說聖雅的爸爸外面偷偷還有個女人。」
英蘭:「真是無語啦。」
恩智:「所以我爸爸比那個男人好多了,媽媽,你還是想開點吧。」
善宇正在忙碌地簽批公文,他從爸爸手裡接手這個龐大的公司一直讓它運轉不錯,雖然經過好幾次險關,但是總算應付過來,在外人看來他就是個十全十美的老公了。
在工作間隙,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是 鄭善宇 先生的手機嗎?是 鄭善宇 先生在接聽電話嗎?」
善宇說:「是的,是我,請問你是哪位?」
電話那頭一個哀怨的女人的聲音:「雖然時間過了很久了,可是,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善宇心一驚,從座位上起來,戰戰兢兢地說出那個魂牽夢縈的名字:「和真?!是你嗎?」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也以為這只是個夢,如果是夢,他不願意這麼快恢復清醒,寧願在夢裡和她相遇。
此時和真正坐在酒桌前,她也是必須憑借酒精的力量才能顫抖著撥出那個電話號碼,畢竟17年沒有聯繫了,現在的善宇還是此前的那個善宇嗎?他恨她嗎?如果他現在很幸福是不是會罵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讓她滾遠點呢?
她表面平靜地回答:「對,車和真,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讓她納悶,所以問:「喂。」
「哦,懵了一小會,太意外了。」善宇回答。
和真:「原來是這樣。」
他們都在竭力控制住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善宇飛速整理了狂亂的思緒,問:「為什麼給我電話,怎麼回事?」
和真幽幽地說:「我,可能不久要回國。」
善宇:「什麼時候?」
「幾天以後,永久的。」
「為什麼這麼突然,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嗎?」
「是的。」
「哪裡不舒服?」
「心」。和真早就淚流滿面。「我們可以見面嗎?」問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