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斜，涼風送爽。皎潔的月光灑落一地樹影斑駁，影影瞳瞳，青衫爾雅的慕榮爾雅負身立於綠柳垂陰之下，仰頭遙望晴朗夜空之中皎潔的明月，目光深遂，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身後忽然刮起一陣詭異的邪風，風過後，一股熟悉的玫瑰花香飄入鼻孔，甜甜的，涼涼的，芬芳迷人。
「羽兒！」
慕榮爾雅心中一喜，驀然回首，果見白衣飄飄的羽君靜靜站立在他身後，目光清緲靜靜地直視著他。白衣聖潔，舉止高雅，在她那身清緲的氣質哄托下，彷彿從天而降的凌波仙子，不食半點人間煙火。
其實他跟她的氣質很像！
「羽兒！」
欣喜看著面前久違的容顏，慕榮爾雅情不自禁緊走兩步上前，握住羽君柔軟的芙荑，她的手冰涼，如冰晶般的涼一點一滴滲入他的心底。
「爾雅，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同以往的溫柔問候，這一次羽君一開口便是質問，而且眉宇間明顯夾雜著憂慮不悅之色。
慕榮爾雅淡笑，他知道她不會同意他的選擇，但是，他卻不會後悔，「要我飲下忘川之水無情無愛過一生？對不起，我做不到！」
「爾雅，你真是瘋了！」眉頭擰成疙瘩，心裡埋怨輪轉王和洛霽楠竟然也不勸阻慕榮爾雅，反而由得他這樣發瘋，「爾雅，王母娘娘好不容易才同意讓你重歸仙藉，你為什麼要這麼傻放棄！」
慕榮爾雅深深凝視著羽君，雙眸深處燃燒著熊熊火焰，他深深地問：「羽兒，對於你來說做不做神仙真的那麼重要嗎？」
羽君怔忡，一時語塞。
是呀……瘋狂的人又何止慕榮爾雅一人？自己尚且如此，她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慕榮爾雅呢？
詭異的沉默在二人之間瀰漫開。
深深凝視著羽君，仔仔細細勾勒著她的每一寸容顏，似乎想就這樣將她永遠銘刻在心底最深處。慕榮爾雅真誠地說：「如果恢復仙藉就要忘記你，那麼，我寧可永遠做一個凡人！」
「白癡！」說不感動是假，可是他的深情她根本無法承受。努力壓抑下心底湧起的酸楚，羽君目光清亮直視慕榮爾雅，認真地說：「爾雅，你說的對！做神仙太寂寞了，不懂情，不知愛，不知生存為何物，不曉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日子太寂寞了，寂寞得讓人空虛，寂寞得讓人心底發顫。算了！放棄了也就放棄了！做神仙也不是什麼好的事情，不做也罷！」
「羽兒……」情不自禁伸手想握羽君的手，卻叫羽君下意識閃開。
慕榮爾雅微怔，注視著自己被羽君拒絕的雙手，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羽兒，你的心終究還是不在我身上啊……」
羽君垂眸，羽捷輕顫，掩過眸底一閃而逝的痛苦。她低低地說：「爾雅，最愛你的人就在你身邊，你何苦執著於前情舊愛而對她視而不見呢？我不在的日子裡，你不是也很愛很愛她嗎？甚至為了她拚命生下軒轅憶夢。……爾雅，你敢說在你心底她就一點地位也沒有嗎？為什麼我一出現，所有事情都要改變……」
「傻羽兒，因為是你啊……」慕榮爾雅目光灼灼凝視著羽君，深情地說，「愛她，是因為忘記了你；愛她，是因為她身上有你的影子。羽兒，我愛了你三百五十六年，思念了你三百五十六年……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對你的愛……」
「爾雅，更確切地說，是你忘記了我三百五十六年……」決定不再拖泥帶水，不再給慕榮爾雅任何希望，羽君忽而抬頭，嘲弄地說，「爾雅，何必自欺欺人？你忘記了我三百五十六年！在這三百五十六年的歲月中，你根本不記得有一個叫做羽君的女子曾經存在過。
「你說你愛蕭夢離，是因為蕭夢離身上有我的影子。這更是荒唐無從說起！我承認，在性格上，我和蕭夢離十分相似。我們都不是什麼善良好欺付的主兒，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想要的人，相當執著！但是，在愛情上，我們卻有著極大的不同。她多情、博愛，而我只想好好地愛一個人，只想和他生活在一起。為了他，我願意傾盡一生！這就是我跟她的最大不同！」
慕榮爾雅笑容苦澀，語帶自嘲，「羽兒，你這是在拒絕我嗎？你這是在告訴我，除了裴沐瞳，你不想要任何人，也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愛情，對嗎？」
「爾雅，你若瞭解我，就應該清楚……」
「是的！我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啊……
因為三百多年前，你就是如此……
你只想愛一個人，只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可是羽兒呀，你又可曾想過，這個人是否也像你愛他那樣深深地愛著你呢？
你這樣單方面的無條件付出，真的值得嗎？
「爾雅，這一生我已經虧欠了你太多太多，我不希望你再為我蹉跎下去……」
人類與神仙不同，人類的壽命很短暫，對於神仙來說就彷彿流星一瞬，我不希望你為我浪費了你短暫而寶貴的一生。……
慕榮爾雅苦澀揚起唇角，她的意思，他已經非常明白，「羽兒，你這是在勸我回到蕭夢離身邊，對嗎？」你寧可讓我回到那個夫侍成群的女人身邊，也不願意嘗試著去愛我，去接受我，對嗎？
羽君沉默。憑心而論，已有五夫的蕭夢離絕非慕榮爾雅的良配，可是，她相信蕭夢離對慕榮爾雅的感情，無論蕭夢離將來還會娶多少丈夫，她都一定會好好地愛慕榮爾雅、保護慕榮爾雅、給慕榮爾雅幸福的！
因為娶了一個人，就要好好地愛他一生，讓這個人幸福一生一世——這就是蕭夢離做人的原則。
看見蕭夢離的每一個丈夫都覺得很幸福，她相信慕榮爾雅也一定能夠幸福的！
更何況，她已經決定了……
與其讓慕榮爾雅為她悲傷一生，她寧可讓慕榮爾雅忘記自己，重新開始！
夢離，我相信你會好好地愛慕榮爾雅的，對嗎？
夢離，我相信你不會辜負我的一番心意的，對嗎？
「爾雅，如果我沒有回來，即使你恢復記憶，你也會和蕭夢離一直生活下去的，對嗎？」
慕榮爾雅怔忡，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羽兒沒有回來……
如果他恢復記憶……
他還會一如故往地愛蕭夢離，願意和蕭夢離生活一生一世嗎？
答案是肯定的！
他對自己的答案感到恐懼！
「我……」
「爾雅，你從不曾後悔嫁給蕭夢離，對嗎？」
慕榮爾雅墨玉色的瞳眸閃過一抹猶疑，他仍舊記得當初在軒轅王朝皇宮之時，蕭夢離問過他的話，
……
「爾雅，你後悔嗎？」
如果不曾嫁給我，便不會有之後發生的一切，爾雅，你後悔嗎？
慕榮爾雅淡然一笑，墨玉色的瞳眸幽深，宛若深潭，埋藏著數不盡的感情。他堅定回答：「不悔！」
……
「爾雅，你可曾後悔生下憶夢？」
明知答案，卻還是忍不住詢問，女人，終究是希望親耳聽見男人說出心裡話。
慕榮爾雅依舊神色堅定地送給她兩個字，「不悔！」
……
「爾雅，我也不曾後悔！」
……
他曾經告訴她，不悔！因為他從未想過羽兒會出現在軒轅王朝，他從未想過羽兒會闖入皇宮，他更未想過他竟然能夠再次遇見羽兒！所以他告訴蕭夢離——不悔！
而他，當時也確實這樣想的——不悔！
如果羽兒真的不曾出現過，他就會接受蕭夢離，從而一輩子跟她就這樣生活下去了，不是嗎？
「我……」
慕榮爾雅語塞。
看見慕榮爾雅似有動搖，羽君決定再加把勁，再推他一把，她緊接著說：「爾雅，你還記得在城牆之上，你明知道花非霧和宇文敖不會真的殺你，你為什麼要自殺嗎？」
「我……」
爾雅，你應該從來都不曾告訴蕭夢離吧，你因何要自殺……
不是為了所謂的軒轅王朝國父的尊嚴，不是為了保護國家不被逆賊竊取，不是為了激發城下忠君愛國的士兵們的鬥志，也不是因為你知道自己非死不可，而是因為，你想保護一個女人！你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威脅她的籌碼！你怕她因為你而受到傷害！你不想看見她受傷！
你之所以選擇自殺，其實都是為了她呵……
而這個單蠢的女人，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爾雅，你說我該說你什麼好呢？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縱使這樣，你依然敢對我說，你不愛她嗎？
「爾雅，你明明知道我被仇千立捉去，自己不來救我，卻把我托負給蕭夢離和裴沐瞳。究竟是你相信我有能力自己逃生，還是你相信蕭夢離和裴沐瞳一定能夠救出我？
「爾雅呀，如果你真的深愛著一個女人，你會因為怕另一個女人受到威脅而寧可自殺，卻要把你深愛的女人托負給別人搭救嗎？恐怕不會吧……
「如果你真的愛這個女人，你就會不畏艱險想方試法拼著性命親自救她！活著，即使是苟且地活著，對你來說才是頭等重要的事情！而不是臨終托孤，這樣荒謬的選擇！
「你的選擇，告訴我，這兩個女人在你心中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你放不下這個，也放不下另一個！而你，最終選擇了保護蕭夢離，而讓蕭夢離和裴沐瞳來救我，這就證明，在你心中，蕭夢離比我更加重要！」
「羽兒……不是這樣的……羽兒……我可以解釋……」他不要她誤會……他不要她這樣誤解他……
雖然當時自殺，他確實是處於保護蕭夢離的心理……
對於她，他確實忽略了……
「爾雅呀，你先讓我把話說完。如果你真的覺得我說錯了，再反駁不遲。」
慕榮爾雅沉默。
「爾雅呀，『寧棄仙身，永落凡塵』，這是你的選擇，對嗎？」
「是……」
「你完全可以重歸仙列，恢復仙藉，你卻拒絕了。你告訴我你是為了我……」
「是……」
羽君冷嘲，「爾雅呀，你的借口實在站不住腳，連我都覺得可笑！你自己當真渾然不覺嗎？」
慕榮爾雅啞然。
羽君嘲弄的眼神看著慕榮爾雅，戲謔道：「爾雅，你明明知道我是仙身，想要跟我真真正正在一起，你就必須恢復仙身！因為，只有神仙才能夠跟神仙在一起，凡人和神仙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這麼好的機會，你卻放棄了！
「你不願意做神仙，寧可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你若成為凡人，想要跟我在一起，必然成為不可能！你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不顧他人規勸，一意孤行，讓我不禁懷疑，你真正捨不得離開的其實是一個凡人。……
「而那個凡人是誰，不需要我說，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
慕榮爾雅吱吱唔唔，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為自己辯駁，「我……我那是為了……為了怕忘記你……」
「怕忘記我？」羽君輕笑，語帶嘲諷，「爾雅呀，真正的愛情不論被遺忘了多少回，只要再次相遇，那種熟悉的感覺始終縈繞心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濃烈，牽動腦海深處的那一縷記憶，慢慢地，讓你想起……
「如果因為被遺忘而寧可永為凡人，從而失去永遠在一起的資格，那麼即使你記得又有什麼意義。爾雅呀，真正的愛情是不會被遺忘的！即使你短暫地忘記了，但是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那種熟悉親密的感覺，終有一天一定會讓你想起。
「爾雅呀，所謂的不想忘記只是你為自己尋找的一個借口，你真正害怕忘記的人不是我，而是蕭夢離……只有不忘記，重新回到人間，你們才能夠在一起……」
羽君分析得如此透徹，字字句句在情在理，慕榮爾雅徹底無言以對。
難道真的如同羽兒所說的那般，他「寧棄仙身，永落凡塵」 的真正目的，並非怕失去對羽兒的記憶，而是因為捨不得離開蕭夢離嗎？
他再次回到人間也是為了蕭夢離嗎……
明明認為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卻想不出任何理由反駁……
羽兒，究竟是你太過瞭解我，還是我太過不瞭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