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的長明燭火，被漏進去的風不斷拂著，映照在內庭裡的窗欞上，讓裡面的人影忽長忽短地變著形……
「甄嫄……」看著玄關處那倒地不起的蒼白女子，我不自禁的喃念……只是眼前的禁衛軍層層圍在我們前面，讓我無法再進去！
龍浪的出現，讓所有侍衛都目露欣喜……都似有了定心丸！隱約的，他們又有一些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錯！
內庭裡的龍躍似察覺了動向，但聽他大喊的聲音：「公主在本王手中……誰敢靠近？」
「王兄救我——王叔不要……啊！王兄——」
龍珠驚恐的聲音自內庭傳來，卻因被龍躍藏得較深，我們看不見她真實情況如何！只見玄關處的珠簾晃動，甄嫄已有所轉醒的撐身坐起，她直直朝著內裡看……
一條手臂伸過，甄嫄也忽地被人拉了進去……『匡當』一聲，門扉被人一腳闔上，霎時將裡面的人和外面的我們格擋開來！緊接著，是龍躍那急切的聲音傳來：「錦兒，你給是不給？」
我微怔：錦兒？
「我早對你說過，嫄兒死了，我自會陪她去……解藥，卻是沒有的！」中年女子的聲音淡而清婉，似在與人話家常一般——果真是錦娘慣有的語氣！
「明魅錦！你別以為本王不敢……她已經中了寒心掌！這一刀再下去，她立馬就身首異處！」龍躍惱羞成怒的聲音傳來！「迷迭，迷迭——」
「你別喊了，」錦娘不耐的打斷龍躍呼喊聲：「你那義女的心智，比起你身後的北真公主……好不了多少！」
「心智？！」龍躍驚愕至極，隨即惱喝道：「錦兒？你又做了什麼？」
錦娘輕歎一聲：「你為何如此健忘？我爹爹雙目失明，尚能對你施下蠱毒……我既然眼不瞎身不殘，自然也能做點事的。」
「你！」龍躍甚是惱怒，他似乎不知龍浪也來了此處……而只顧對錦娘說話？「這時候了，你還一心向著黯冥宮……這麼多年了，你就沒放下過他？」
我從未想過，一向老謀深算，心機沉穩的龍躍也會有這樣的一面！若是他再高大一些，再年輕個二十年，我真會懷疑他就是現世言情劇的某號『激動派』男主……
驀然的，我心中又溢起一種感覺：龍躍和錦娘到底相識多久了呢？我深知，錦娘愛極無戈父親；而龍躍從始至終都憎恨無戈，憎恨黯冥宮……他甚至花了十餘年的時間籌謀，培養一個白櫻只為了在黯冥宮安置眼線，這一切……到底是怎樣的深仇？他更對我說過，他和黯冥宮從來都是敵人！
龍珠尖叫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只聽她不斷道：「迭妃——我不要！迭妃，你不要這樣——王兄救我，王兄……珠兒不要在這裡！」
龍珠哭喊的聲音，似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我不由得看一眼龍浪，只見他也正看我？我忙回首，不想和他這變態的人有多的眼神交集！
可一想起，因為我緊張甄嫄，他便急急帶我來此，連自己的傷口也是草草止血……我忙又搖頭：他是緊張龍珠而來，才不是為我！想到這裡，我忽然有些怪異的感覺，為何今日的龍浪聽到妹妹遇險……如此平靜？
我思緒未定，耳邊便有一陣溫熱的氣息貼近，忙瑟縮了一下退開……肩頭便被他環住，只見他對我溫柔一笑：「桃花……」
倏然一震，我心間漾動一種莫名的感覺，緩緩抬頭便對上了他那慵懶邪魅的眸子……耳邊有他的悵然低語：「你的今生如此，我無怨無悔……因為我怎麼對你好，你都只愛著他。」
心神如此巨顫，我霎時眸含水霧，靈山上他曾那樣說過：『拓跋離嘗盡人間千年恨意，卻也不及你的淡漠……我怎麼對你好，你都只愛著他，是不是？』
「你……」我無法置信的張口，他隨即一指撫上我唇瓣……將我欲出口的話止住！明明是那妖孽帝王的軀體，可此刻的眼神，還是有著拓跋離的醇美，心明的剛柔？
「他體內有我的心明子，本體又傷了元氣……我才可附於他身。」
「難怪會這樣……原來是你！」我拉下他的手，驚慌低道：「可是心明，你這樣擅自附體……會被牽扯到孽鏡地獄的！」
「一過子時，我便要回靈山了……桃花，答應我好好活著，不要傷害自己。」他對我搖了搖頭，看我眼神如此溫情：「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去做……只是……」
「心明？」我哀傷的喃道。
他搖了搖頭，輕歎一聲：「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時光流逝到心明！」
一陣惘然過後，我心如電炙，萬般難受：「悲歡離合總無情……其實我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他摟我入懷，摩挲著我額際烙痕，輕輕呢喃：「世尊慈悲，亦說過蒼生難渡……我離開靈山時，求見了世尊。」
我微怔……好想問，是不是也見到了無戈呢？終是將滿心的期翼，化為輕問：「佛祖說了什麼？」
「韶華易逝，紅顏易老，當世人的愛戀能夠超越紅塵表面，自會超越歲月流光……」他眸含幽光，深深看我：「這番話，想來是世尊在開釋我的執迷……桃花，你的心，真能似清風，如明月麼？如若不能，那這愛本身也是一種宿命。」
我苦澀一笑：清風明月……這些年兜兜轉轉，我奢求活得清明，卻原來只是我的癡心妄想嗎？待我回神，他已經放開了我，轉身看向那緊閉的公主殿……
禁衛軍見『龍浪』有所舉動，都蓄勢待發……非濂更是躍上前來，低聲道：「國主不可親身涉險！不如讓屬下先行……」
看著『龍浪』袍袖微抬的止住非濂後話，聽著他低聲吩咐非濂道：「速讓西名山暗人入皇庭……接應明昭牧。」
非濂面色大驚，似不敢相信他們英明偉大的國主，在這個時刻下這樣的決策！？他又說不出反對的話，唯有躬身道：「國主，這是……為何？」
『龍浪』看我一眼，我對他點了點頭……如此一來，昭牧便不是孤身作戰；就算皇庭再出變故，他勝算也不會小！非濂再度面露異色，想必他也想不到『我們』會這樣的和諧？
「孤自有分寸……還不去傳！」
『龍浪』佯裝怒意，非濂便是渾身一震，但見他忙點頭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親自去——國主小心！」
非濂腳步輕快，瞬間不見了人影……我不由得驚奇，他似真的明白了什麼？禁衛軍見狀，一個個面面相覷，卻都沒有非濂的意見大！我不得不去想，難道是非濂的身份，讓他猜慣了龍浪的心思……他不會是以為，龍浪想借西名山勢力來對付龍躍吧？
我忙看向『龍浪』，卻見他正緊凝那暈橙的窗欞，裡面隱約還有人影晃動……我慢慢靠近他，拉了拉他的衣袂！他垂眸看我，明知他此刻是心明，可面對他的容顏……我還是不自然：「怎麼了？」
「除了甄嫄，你還想救誰？」他微微一笑，柔聲道。
「我……」我眼睫微顫：心明，為了一個我……你要付出多少代價？現在，還要讓你肩負龍浪的責任？我不自禁的抬眸看天色：「等暗人接應了牧……你就別管了吧！」
他淡淡而輕聲：「亥時尚未過……靈山到人間，還來得及。」
他這樣言簡意賅的話，讓我眼眶氤氳……身子和心都輕顫了起來，記憶深處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喚我？跟著那聲音，我恍惚喃念：「靈山到人間……你記得回來的路，卻為何忘了人間的距離？」
我身子一傾，是心明略有驚異，更略有顫抖的動作……他緊炙的箍緊了我雙臂，凝絞我的眼眸，似是幾輩子的幽喃：「塵兒，塵兒……你可記起了？」
「心明？你怎麼了……」看他眸光有著晶瑩水霧，我不禁難解輕道：「誰是『塵兒』？」
他劍眉凝動，終是以閉眸來掩飾眸光的悸動……很快，他又搖頭失笑：「誰是塵兒……」
他悵然心傷的聲音，讓我一陣顫動……他的聲音，為何就如此的悠遠？他說這句話的聲音，好像是一種歷經千年的遺忘和痛楚……到底是誰說的，又是誰遺忘了誰的距離呢？
無來由的，我輕喃道：「心明，這句話很熟悉……」
我話未落，他一把將我抱入懷中……下頷抵著我的青絲摩挲，久久不曾放開！儘管內庭裡的打鬥聲響，已經讓禁衛軍都蠢蠢欲動，他也渾然不顧……他的聲音，如冰封的雪四散，如輪迴的緣糾纏：「修行千年，我負了你……浮生如夢，你怎能將我忘得如此徹底？」
他的力道擁得我喘不過起來，我卻不想掙扎，不想打破他的喃念……苦澀一笑：或許，這樣窒息死了也好！只是，他在說什麼呢？
『嘩啦』一聲脆響，公主內庭的窗欞被一個飛出來的人衝破？木格子窗欞紛飛，一股衝力迎面而來……
一個旋身急轉，他便將我護到身後……隨即，他踏空而起！甚至沒和我說上一句話，便身形如疾風一般的穿入了內殿！
禁衛軍霎時緊張起來，紛紛圍攏了殿門……卻不敢擅自破門而入！我耳朵貼近門扉，只聽裡面有龍躍清晰的聲音傳來：「龍浪——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未聽『龍浪』的聲音，卻是錦娘先道：「嫄兒……你還好麼？」
我心中一震：看來是心明趁其不備將甄嫄救離了？龍躍還以為龍珠才是籌碼吧……果然，甄嫄虛無的聲音喘息道：「娘……我好冷……」
甄嫄的聲音如此輕微，我卻依然能聽清？似乎她們娘倆就在這宮門後面？錦娘的聲音也似有了柔情：「嫄兒，娘答應你……一定把你帶回去，以後……你就可以日日望見鬼嶺。」
「……謝謝娘。」甄嫄聲音很輕，我不禁淚濕了眼眶……心中漾動無邊無際的歉疚和不解：鬼青竹知曉甄嫄處境嗎？他會不會因為對我的氣惱，憤然離開了帝都？
我忙抓住一個禁衛軍侍衛，低聲道：「你幫我去找一個人！」
侍衛被我嚇了一跳，驚慌失聲道：「桃花夫人要找何人……」
「誰？」龍躍沉聲哈哈道：「歲桃花也在外面麼？龍浪，你速速讓她進來……否則，說不得你這寶貝妹妹就此殞命！」
「九妹……九妹也來了麼？」迷迭拍手稱好的聲音，開懷而詭異道：「九妹，九妹為何不進來呢？國主，迷迭也要九妹，迷迭也想念九妹……快讓九妹進來啊，你怎能把九妹藏起來呢？」
迷迭的聲音有著一絲迷茫和無辜，我忽然想起錦娘的話：心智？
「夫人小心——」身後幾名侍衛驚呼一聲！說時遲那時快，門扉豁然大開，我被一股如磁力般的氣勢吸了進去……
頭暈目眩間，又有一陣力量停留在我腰間！我被這兩道衝力糾纏的睜不開眼眸……猶如沉重的枷鎖困在我身上，正當我很是窒息時，又是一陣冷風加注上來？這一下，我幾乎要被三股力量整的癱瘓了！只聽龍躍幽冷笑道：「鬼青竹……你也來了？龍浪，你們若再不放手，你妹妹死前……歲桃花就先喪命於此了！」
龍躍話落，我身上被強行加注的內力便緩了一下……他哈哈一笑：「本王數到三，你二人便將內力撤了，否則……哼哼！一，二……」
跌倒的衝力，讓我直直朝前衝去……尚未睜眼，便有柔軟的手撫著我臉龐，呼喚的聲音幽幽不絕：「九妹……九妹，痛麼？」
青絲繚亂，滿是塵灰；輕裘殘破，滿是髒污；她的容顏仍然美麗，卻有不少血痕……柔媚黑亮的眸子，眨巴著看我，滿是驚喜：「還以為見不到妹妹了……」
我一把推開她，手撐在身後，愣愣環視內殿……一把龍吟劍，一個矮小的男人，將我和迷迭，龍珠擋在內側；五米外，是靠近宮門處的眾人：抱著甄嫄的錦娘，『龍浪』，以及突然到來的鬼青竹——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龍躍！
「歲桃花……」我驚了一下，看向聲音來源：只見離我近在咫尺的幽暗處，有一個趴伏在地的人——藍瑜！他身下滿是乾涸的血跡，似乎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