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真皇庭的月光,如此柔和黯然……
月台上的雕欄玉砌,將我和那梧桐林裡的青衫男子遠遠隔開……
我透過手持長矛的數十守衛,看著那熟悉的身影靜默梧桐樹下,寒風吹過,帶起他滿是血跡的青衫衣袂一起翻飛……
他的沉洇鳳目,在觸及到我時,就那樣失了沉寂,失了蒼涼與落寞……明明隔的遠,我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唇在動,似在喃念我的名字……
如此遙遙相望,凝視良久……我臂上倏然一緊,身邊的男人扳過我身子:「看夠了麼?」
我僵立的回看他,看著他眼眸的冷鶩深邃,看著他面容的蒼白……慢慢又垂眸,看著他臂上和腹部已連成一片的暗紅色血漬,我故作冷靜:「你答應過……會放他走的。」
龍浪面容一動,抬指在我面頰上拂過……我厭惡的側首,他卻揚起一抹清澗般的笑:「放心……只要你不反悔,孤不會食言。」
我心中恨極,卻要抑止恨意,強自婉風流轉的垂眸:「放了他……你也好早些療傷。」
龍浪唇際笑容越深,倏然摟上我的腰,將我的身子牢牢貼上他的……我眼角餘光偏去,幾乎能看到,更能想像到昭牧的驚愕,以及他的緊張,只見他朝我邁開一步,他身前的那些禁衛軍們便以長矛相對,鋒利的槍頭觸及他身上時,便有鮮紅血跡暈染開來……
「不要!」我驚急出聲,對昭牧使勁搖頭!只是被禁衛軍干擾,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注意到我的驚慌……我忙回頭看龍浪:「快讓他們放下兵刃……你們這麼多人,他又受傷那麼重……根本沒威脅的!」
龍浪貼著我的耳輕道:「你錯了,如今我北真皇庭千瘡百孔,西名山暗人卻在趕來……孤王可是防不勝防,怎說沒威脅?」
「你什麼意思?什麼時候才放他?」
我一愣反問,狠狠掙扎……他如鋼鐵般佇立,儘管被我觸動傷口,仍是死不放手!他這樣的狠戾和不顧一切,讓我忍不住顫抖起來:「龍浪……你卑鄙!你到底要怎樣?扣留他一天,一月,還是一年?」
經過一番僵持,他劍眉已然蹙起的隱忍舊傷,卻仍是發瘋似的收緊臂力,緊緊抱住我喘息低吼:「告訴明昭牧,你此生只會愛孤一人……讓他死心,讓他滾出北真國,別再心存妄想!」
「你神經病……你瘋了!」我不可置信的被他摟在懷中,氣到無力!可這樣的一番動作,除了我們爭吵的言語能讓人聽出原委,糾纏的舉止……是何等的曖昧不清?
「是,我是瘋了!」他極度曖昧的呢喃,用只有我能聽到聲音急道:「除非,你想讓他死在眼前……聽到沒有,照我話說!」
看著他有些發狂的焦急,我開始不確定起來……他怎的如此不正常?剛才帶我來時,根本沒提過這項交易!我恨恨看他:「好……我說,我說了……你放是不放?」
他笑了,低笑中有癡狂,又有瘋狂:「放……自然是放的!孤王還會差遣侍衛護送他,雖說經過一番變故,我北真禁衛軍損失不小,但抽調些人護送明昭牧出城……還是有的!」
「我如何能信你?」我緊咬下唇,不敢信他:「禁衛軍搜尋逆賊,保護君主還來不及吧?」
「女人,你不是不信……而是,你捨不得傷害他,嗯?」稀薄的月光下,他勾起嘴角,俊美的臉龐上有一抹玩味的微笑:「可記得來此之前,你是如何求孤的?孤又是如何對你說的?」
我心中怔怔,滿腦子是他邪惡如魔的聲音……
『要見明昭牧?當然可以……只是憑什麼呢?』
『哦?只要孤王放了明昭牧……你便會一世相隨?』
『寶貝,這可是你情我願的事……你不會又是面上一套,心底裡又一套吧?』
那一刻,他極其曖昧又危險的指著我心口,讓我進不得退不得……隨之又失心瘋似的警告我:『你可要謹記,待會兒見了明昭牧……你對他現出幾分不捨,孤王便會給他幾分的生不如死!』
……
我倏然回神的看他,萬般鬱結的緊握雙手,唯有輕輕搖頭:「龍浪,他那樣幫過你……你沒有廉恥嗎?他更為了你,損失了那麼多暗人……你沒人性嗎?你就是這樣對待盟友的?」
他陰沉沉看我良久,冷笑道:「說夠了麼?說夠了,就回頭對明昭牧去說!還有,你別以為明昭牧是聖人!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
「交易?什麼交易?我只看到你的忘恩負義!」我只能遠遠看著昭牧,他那樣緊鎖我的目光……
龍浪一把扳過我的身子,扳過我的臉!以至於讓我不得不對上他的眼眸,但聽他惱恨道:「很好……那我告訴你,明昭牧的交易為何!他所作所為的一切,便是索要一心散解藥,索要你……他做這一切為什麼,還不是和冥無戈一樣!為了龍吟劍,為了得到你……你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試劍的血奴!否則,為何他對迷迭的話深信不疑?在看到冥無戈密信之前,他便信了!他會誤認鳳兒是你……這一切皆可表明,他西名山從始至終都知道龍吟秘密!我看,西名山才是龍吟秘密的守護者!明昭牧,也是最希望冥無戈死的人!」
「夠了!」猶如撕裂的傷口,被他撒上了鹽巴,我滿腔怒火的看他:「牧是不會害無戈的……他不會!不管你怎樣信口雌黃,怎樣誣陷他……我都不會信!龍浪,一樁歸一樁,我只想告訴你……你真的好卑鄙!你就是忘恩負義!」
他更是盛怒,聲音極冷:「好個一樁歸一樁……他想要一心散解藥,孤自會設法做到!想要帶走你,卻不是交易範圍了!」
我心一陣刺痛:一心散解藥?是的,牧做這一切,怕都只為瞭解我的一心散……可遇上這皇庭內亂,西名山到底損失了多少暗人性命?「那你做了什麼?你兌現了嗎?你自己看看,這場交易……他得到了什麼?」
龍浪冷酷一笑:「冥無戈已死……不用他說,孤也會兌現!」
淚花在我的眼眶裡打轉,我倔強地沒讓淚珠滴落出來:「龍浪,你不得好死……你會下地獄的!」
「寶貝,你可真是健忘哪!孤早說過,並不介意下地獄……就算下地獄,也有你陪著一起下呢!」他嘴角再次勾起邪惡的微笑,猛地扣住我的後腦,強行覆上我唇……
無邊無際的憤怒和羞恥,讓我奮力掙扎,不知哪裡積聚的力氣,更讓我一拳打了出去……只聽他悶哼一聲,我窒息之感消逝了些?此刻,我的眼眸染起了淡淡紫光……
看著他捂上腹部的手,滿是流淌出來的鮮血……我受驚的連連倒退!
「國主!」
「國主——」
月台邊上,隱藏的御前侍衛們,早有眼尖的驚呼出聲!在侍衛們拿利刃架上我脖頸時,龍浪盛怒喘息:「都滾下去!」
侍衛們驚白了臉,又面面相覷的退開數步,直至非濂躍上前,那些侍衛才連聲稱是的退回原地!
龍浪狠戾如撒旦,看一眼非濂……非濂也頷首退至一側!他這才手扶廊柱,略帶喘息的喚我:「過來……」
我懼怕他的嗜血無情,懼怕他的血流不止,懼怕他失去血色的唇……看著他一步步朝我走近,指縫中滴落的血猶如櫻花綻放!我不斷搖頭,不斷倒退,直至後背地上了廊柱……
幽幽清風吹拂,似有那一陣熟悉的氣息縈繞過來,我心中大慟:心明……真是我眸有紫光,便是你感應了我的驚懼嗎?以前,我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但我知道,此刻你一定在,一定在的!
是否,你回到廢墟看不見我,便尋到此處來了?可為何,感受著你的存在……我既是心安,又是心酸?你一次一次護我,是何其不值呢?我甚至,都不想做這一世人了……或許真如西王母所言『石頭無心,不知感恩』,我欠你的何其多?
心明,你可否告訴我,如果我死了……大慈大悲的世尊,可會讓我見無戈?我該何去何從,到底會上天還是入地?
我心中不住喃念,不住悲傷,眼前卻看不見任何幻影……幽幽的清風,卻似在陪著我一起哀傷,撩動我的青絲,撩動我面頰上的淚滴……
如此絕望,如此無力……我任由眼前這浴血而妖孽的男人,手覆住我的肩頭!對上他深鶩決絕雙瞳,我淒然一笑:「龍浪,我還能信你嗎?」
他原本含著怒氣的瞳眸,微微怔了一下……我顫抖著緩緩起身,深吸口氣輕道:「你讓他們放昭牧過來吧……我會照著你的話說,讓他遠離北真國。」
他凝視我好一會兒,終是對非濂示意了一下,非濂忙躬身領命,轉而朝月台走下……
看著禁衛軍收刃的情景,看著昭牧朝我們走近的情景……龍浪的手環上了我的腰,我微閉雙眸,極力鎮定,唯有輕輕掙扎:「不要這樣……」
「不這樣……你如何培養感覺?」不敢相信此情此境下,他傷口還流著血,竟能對我低笑戲謔?
我欲推拒,又有所忌諱……唯有心中大罵他『妖孽』!目光無來由的環視身邊,還是見不到任何幻影……心明,你可在旁邊看著?看到了這樣的男人,會不會覺得十八層地獄都沒過這麼無恥的人?會不會覺得這種素質的靈魂,怎能前世做神仙?
「龍浪,你利用她……是阻止不了西岑王的!」昭牧的聲音,讓我心神一悸!隔著廊欄,我終是無法迴避的看他!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溫柔如此憂心……這樣的昭牧,讓我自慚形穢!
只聽龍浪慵懶而幽冷的笑了笑:「自然!她可是個極其糟糕的棋子……孤早已棄用了!至於西岑國想要攻陷北疆,自有五罡車陣亂其陣腳……空名先生不必憂心!」
「南音國的五罡車陣?今時今日,南音國還會助你?」昭牧很是驚異,似乎龍浪的話很詭異?
龍浪又是慵懶一笑:「不管如何……想必南音國的大將軍王應該樂意之至吧?」
我心中一顫……昭牧鳳目幽深,看了看我,又對龍浪道:「你與他還有這樣的盟約?你此番藉故,便是意欲困我在此,行瞞天過海之計了?」
「空名先生的才智,果真是過人!既然一點就通,想必孤王對你的得罪之處,你也能理解才是?」龍浪極其厚顏無恥的悠然道。
「你雖能困我一人,亦或是殺我一人……還能困得住滿皇城的人麼?」昭牧冷冷看他。
「先生誤會了!孤並無傷你之意……只是我北真皇庭歷經此番變故,宮中還有許多餘黨在搜尋……孤生怕賊人傷及先生性命,這才對先生多有得罪!」
龍浪話至此,又裝作一番寵溺的看我……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龐,洋溢起天使般的清美;深邃有意的瞳眸,幽深如魔鬼:「孤王的愛妃,方才責備孤說……空名先生若執意離去,北真國怎可無禮強留?孤王細一想,還是愛妃所言有理!所以,孤在此向先生賠罪了……如此簡陋之禮,實是內亂初定為之,還望先生海涵才是!」
我倏然一驚,他真會放昭牧走了?腦海靈光一閃,終於明白龍浪的意圖:原來如此嗎?他的癡狂,他的強留,他的出爾反爾……不過是以我為人質罷了!若是無戈不在人世,我價值……不就是牽制昭牧的人質?
昭牧早已聽出了話音,神情也已然凝重起來……他看我的眸光滿是深沉,似是在等我呼喚出聲,等我說出實情?昭牧,在你心中怕是一萬個不信……我會與這魔鬼『恩愛』吧?
昭牧的期待,我的悲傷……我們的目光久久凝絞在一起!腰間倏然一緊,龍浪幾乎要將我的腰身捏碎!我忍著痛楚,終是微微偏眸,只見他眼神慢慢深遂起來,溫熱的氣息吹拂我耳際:「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