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不是回聲,是誰在說話?好稚嫩的嗓音啊……我慢慢爬起身,循聲走去。繞過琉璃宮柱,迎來嫵媚光輝,到了一個敞開的窗欞?夜明珠的光澤映照著屋內的人兒……
玉蟾露顏,墨發似緞,光彩流動的天蠶銀絲帶襯著如緞墨發……這白璧般的人,卻是個年幼的孩童?只見這年約五六歲的孩子,正佇立在窗前的美人榻旁,他凝看著榻上女子,輕輕呼喚著……又似怕驚擾了榻上的女子?
我朝女子看去,只能看到她的側面:她青絲挽起,斜插一枚簡單的白玉簪,著一襲白色煙籠流紗裙,瑩白的皓腕戴著白色手環,她一手側支著螓首……這一切的景象,襯得眼前的女子如月神般美幻,她的臉上似是帶著最美的笑容。
可是,任由孩童如何呼喚,她只是微閉眼眸,眼睫如月兒彎彎的小扇……終於,孩童輕輕碰觸了她:卻在此刻,女子的手臂綿軟垂下,她的螓首也垂落於枕?我看到孩童面色驚白,以及眸中那無法置信的傷痕……
「娘,為何您要睡這麼久……您再也不對無戈說話了嗎?」他如同囈語般的問道。
只是這樣一句,他便再不說話,再不喚她,小小璧人的臉龐儘是讓人看不清的神情……為何我有著心悸的疼痛?無戈……他自稱無戈?這……到底是哪裡?
「桃花。」在我分不清置身何地時,耳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綿軟動聽……有如飛揚的柳絮盤旋著?
誰在叫我?我循聲回頭:澄妝影於月下,散衣香於花叢,拭珠瀝於羅袂,傳玉環於素手……只見遠處曇花叢中有一白衣女子,她側坐玉石之上,盈盈的笑意淡雅至極……她的美麗如此空幻,竟如畫中人一般?
『畫中人』正對我輕輕招手:「桃花,你過來。」
我下意識的回看窗欞,但見屋內的人兒依然默默而執著……我心中驟然一驚,美人榻上的女子,豈不正是那花叢中的人?
那她是……我緩緩朝她看去,她對我輕輕點頭?我雖然驚駭了一下,可心中卻沒什麼懼怕之意?聽著她的柔聲呼喚,我終是朝她走去……
這花叢中沒有什麼固定的桌椅,她指引我落座在她身前的石墩,我們這樣的坐姿,我矮了她一截……只見她手上的絲絹,帶著曇花的幽香,輕輕拭過我的面頰,竟是在為我拭去淚滴麼?我愣愣的看她:這是真實存在過的人嗎?她給我的震撼,不因她的美貌,而是她如空谷幽蘭般的氣質…
她如此溫柔的喚我名字,對我微微流露笑意:「桃花,你受苦了。」
「你認識我?你是……」我呆怔過後,似乎有一陣暖意縈繞:「你是無戈母親?」
她如我意料中的點頭,錦娘說,她的二姐是對旁人沒有笑顏的人,連對自己的兒子也沒有……為何,我看到的明魅羅如此荏善親切?她對我微微一笑:「我認識你,你是無戈深愛的女子。」
但見她泛起更溫柔更親切神情:「無戈,是個苦命的孩子……桃花,或許他有不對之處,你莫要介懷可好?」
她的話讓我分不清真幻,迷茫道:「無戈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他往這邊來了,可是來找您了?」
我語氣略急起來……她搖了搖頭,卻是適時握住了我的手,安撫我的不安,柔道:「無戈,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看著她嫵媚纖弱的姿容,我落寞道:「什麼叫該去的地方?」
她安撫般握住我的手:「他也一直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守著他。」
她看我的眼神滿是憐惜……我這才觸動起來,我們是在夢裡嗎?為何,我感覺她是在說現實的事?「不,他不在了……現在的無戈,不是他,不是……」
「孩子,那是無戈,從始至終都是……」她歎息一聲的看我,柔聲續道:「你剛才在那裡,看到了什麼?」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方纔我靠近過的宮闕窗欞,這才發現我們是在魅羅台,卻不知是魅羅宮闕的哪一隅?她輕輕對我說:「你看見無戈了……是不是?」
我怔怔的回眸,心一陣疼痛,點了點頭。她眸光凝看那窗欞:「我的無戈,苦命的孩子……」
我看著她憐愛的神情,不禁有些難受:「你既知對無戈不公平,為何還要那樣對他?現在才難受……又有什麼用?」
我沒想到竟能在夢裡見到她……當即也不管這迷夢是怎麼回事,只將心裡的不平說了出來!明魅羅有些神傷,依然凝看著遠方……
良久,她才道:「桃花可知,我的無戈曾說,『如果母親對孩兒的好,需要死來償還,孩兒寧願母親無心無情……那年無戈五歲。」
我愕然,她又似歎息似悲涼的笑了:「在『他』離世時……我的無戈說,『上蒼,如果摯愛的救贖,需要冷漠,那麼這一切,可否讓我冥無戈來承擔?』我十歲的無戈,那年他起誓上天……」
我眼眶氤氳:「起誓上天?『他』……是誰?」
她的笑如弱水,她的聲音如柳絮……而她的話語,總是帶著不真切的美幻?她似回答我,又似回答她自己?「只要願意,每個人的痛苦,都是暫時的……只是有些人,放棄了救贖,放棄了遺忘……『他』便是那樣的人,在無戈十歲那年,『他』終是放棄了遺忘。」
我難解的看她,從她的眼神中,知道了那個『他』是誰!「您是說無戈的父親嗎?」
她回眸看我,依然是笑了笑:「是啊。」
她的聲音實在好聽,我幾乎有些喜歡聽她的聲音了!只見她凝看我,輕輕道:「年少的無戈,以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那無心無情的人!因為在他眼裡,我和他的父親都是冷心冷情的人,卻終是無法救贖自己,而選擇離開人世……」
對上她的眼眸,我一時怔怔無語!她憐惜的看我,伸手撫著我的臉龐,柔道:「殊不知,真正心苦的……實是那身邊的人!無戈堅強,無戈善良……無戈的不幸,是我和他父親造成的!只是,年少的他指天立誓,上天定是聽到了他的羈傲……才有今日的懲戒!所以桃花,你莫要怪他好麼?」
冥無戈善良?是否在母親眼中,自己的孩子總是好的?儘管旁人都說她冷淡對人,但此刻明魅羅渾身流露著母性的光輝,總是在勸我不要怪她的孩子……
耳邊有她的歎息:「桃花,你是無戈的摯愛……上天懲了他,也苦了你……作為母親,我只望你們能相守一生,相扶一世!孩子,是你們生命的延續,也是無辜的……對不對?」
我怔愣的看她,她再次意味深長的看我,輕輕安撫我的手背:「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斷不會如我一般……」
我難解的看她,卻發現自己囫圇的說不出話來了?只見她緩緩起身,旋身邁入花叢,我才驚覺的站起來……張口喚她,卻不知如何呼喚,她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的不染凡塵……
似是感應一般,她回眸對我嫣然一笑,眸光透過了我,看向整個魅羅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好好愛他,好好守他。如果不能和你愛的人相守一生,那麼將他放入心底……一輩子。」
她的聲音原本就輕幻,一陣迷霧過來,便沒了一點痕跡……浮萍無根的感覺,讓我心下焦急,忙回頭朝那宮闕窗欞看去,卻見身後早已沒了景象,眼前除了白霧迷濛,再無半點清幽美景?
心中一震!我猶如花瓣凋落般的飄搖開去……
無力感湧來,我耳邊似乎有女子的清脆謙恭的嗓音……
「風老闆總是讓夫人沉睡,這能成嗎?」一女子哀歎焦急道,卻是熟悉的很。
「海上風大,這門窗還是別開著了。」另有女子的聲音,她話未落,有窗欞闔上的聲音傳來,但聽她勸慰道:「風老闆精熟醫理,這麼做定是為夫人好……槐兒姑娘莫要心焦,來,我們先出去吧。」
輕輕的對話聲,和幾不可聞的腳步聲慢慢消失,隱約有槐兒的聲音:「清煙姑娘,今日怎麼沒見風老闆啊?平日裡,這個時候風老闆都會來看望夫人的……」
我腦海有些紊亂,但聽清煙回應越來越遠:「越接近北真國,這水路上求見的巨賈也就越多……今早,風老闆召見了漕運的人,這會兒還要配置些藥石……」
她們離開後良久,我才從白霧中掙脫出來,渾身卻似被抽離了一般,手心潮濕而微涼……愣愣的看向週遭,這才發現我正置身於一間寬敞的寢房?這居室恍然熟悉……清煙姑娘?
『奴婢清煙,是黯冥宮的侍婢,常服侍尊主於船舫。』那年的少女如是說。
意識有些回籠,我慢慢能夠思考起來:黯冥宮向來分工仔細,清煙在……那麼我這是在船上嗎?還說什麼漕運的人?
心下未定,我有些不安了!想開口喚槐兒,卻渾身無力的緊……腦海盤旋著一幕幕,夢裡的人是如此清晰!他的母親,明魅羅?神神鬼鬼的事啊,原來都是真實存在的嗎?還是這個時空,盛行神鬼?我在二十一世紀的唯物思想,儼然被這個時空的經歷顛覆了!
我胡思亂想著,思緒回到了當日……風情邀約之後,我沉睡到如今嗎?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不禁風了?想到風情的『不情之請』,我竟無來由的心中沉悶……風情沒有明說,可他的意思是如此的明顯:不過是警告我為人妻要守本分,莫要想著過往的一切?
如果愛是一種感覺,那麼不愛也是一種感覺……這是最難抉擇的?風情言下之意,是否在說,這也是最容易犯錯誤的?
我明明自認清者自清,為何面對他……我總有種難以坦然的感覺?腦海漸漸清醒起來,我又為何……會在這駛往北真國的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門扉開啟的聲音傳來,只覺一陣涼風灌入,我不設防的打了個哆嗦……
「夫人,您醒了?」槐兒悲喜交加的聲音傳來,她眼眸已然有些泛紅?她緊緊抓住我的手,語音有些顫抖:「夫人,您餓嗎?您冷嗎……」
看著語無倫次的槐兒,我無力的對她牽扯出一抹笑:「槐兒……」
「夫人……」槐兒泣聲呼喚我,終是趴伏在我身上大哭起來。
我本就無力,被她這樣動情的半壓著,唯有暗歎無語……看向幾步開外的俏麗婢女,只見她盈盈有禮的對我道:「夫人初醒,奴婢去端些暖脾的粥來……槐兒姑娘先侍候著,清煙這就回來。」
槐兒扶我坐起,眸光倒是一刻不離我,她仔仔細細的替我籠好輕裘……輕裘?我有些愕然的看著這柔軟珍貴的服飾,饒是如此,我還是覺得冷呢!
「夫人,你想要什麼嗎?」槐兒緊張的問詢。
我呆呆的看向槐兒,只見槐兒身著厚實的冬衣……我簡單的洗漱後,就著她的手喝了些水,待喉間舒適些才輕聲道:「海上是不是很冷?」
槐兒忙道:「如今已經十月底了,這海上自然是冷得緊呢!夫人萬不能著了涼……」
「十月底?」我驚愕不已……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槐兒似是意識到我的疑問:「夫人,我們這是去北真國的水路……清煙說,待到十一月初,便能到達北真國……您這一睡,也睡了近一月了。」
得到槐兒的確認,我是如此的惶然……難掩的驚詫和不安:「我竟然昏睡了這麼久?」
槐兒垂眸,點了點頭。我抽離般的無力感越加明顯:「槐兒,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得什麼病了?」
話一出,我才發現我有著不安,原來我是如此脆弱的嗎?槐兒聞言,貝齒輕咬紅唇,在我的凝視下,她終是抬起臉龐:「夫人,您不會有事的……風老闆定會救你的!您只要好好調養就成……」
槐兒的驚惶關切,在清煙端著燉盅進來時安定了些,只見她看了清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