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否連日來,過於敏感了?眼前的翠兒顧自述說道:「……那時大雨百日不絕,大地一片汪洋,生靈塗炭。阿衣愛著阿蘭,為了救昏迷的阿蘭,他把阿蘭放進了唯一的大木盆裡……雖然隨波漂泊,但阿衣認為,這樣阿蘭生的希望就會更大……」
翠兒忽然頓了一下,又道:「大雨磅礡,阿衣跟在木盆後面游啊游……終於阿衣沒力氣啦!不過,海上的夜叉被阿衣的癡情感動,救起了本該死去的阿衣……阿衣想去找阿蘭,可是夜叉說,如果他這個已死之人出現在人間,他不好和海神交代呢!阿衣不想連累善良的夜叉,就問夜叉有什麼辦法?夜叉說,世上最可貴的力量是『矢志不渝的愛』,如果阿衣和阿蘭的愛情能夠讓海神感動,也許海神就會讓他回到人間。」
翠兒年紀雖小,但是講故事的表情很豐富,聲音也很是動聽,槐兒忙道:「後來呢?」
「那個時候阿蘭醒來,知道阿衣為她死了,自然很是傷心啦!海神為了考驗他們的愛情,給阿衣施了法術,讓阿衣忘記了阿蘭,無論阿蘭怎麼對阿衣好,阿衣都對阿蘭不動心……」
我本是握著翠兒的手,抖了一下,眼睫微顫,有些無意識道「然後呢?」
「阿蘭沒有放棄啊!她相信,阿衣只是暫時忘記她了,他是為了救自己才被魔鬼吞噬了靈魂……所以,無論多麼艱難,阿蘭都相信阿衣會好起來,不愛阿蘭的阿衣總是欺負她……可阿蘭不畏艱險戰勝災害,捧來肥沃的泥土,呵護他們的家園……終於在八月初八那一日,海神被阿蘭『矢志不渝的愛』感動,讓阿衣的靈魂回來了,從此阿衣和阿蘭在喜慶豐收的日子裡結為夫妻,生兒育女。」
翠兒結束了故事,訝異道:「姐姐,你怎麼了?」
我呆呆的仰起臉龐,才發現自己目光如霧……微低眼眸,心中隱隱疼痛,不是為了這個太過離奇,又充滿神話意味的故事,而是自問:蒼天,你是否在提醒我……你也知道我內心太矛盾了嗎?
槐兒過來扶我,我慢慢站起身……卻是不敢回頭看昭牧。
忽聞翠兒又道:「姐姐,你相信這個故事嗎?」
我低頭看她,只聽小二笑道:「翠兒又來了,只有你娘才會信這個故事……趕秋節就是個祈福的節日。」
翠兒不滿道:「才不是呢!我娘說了,這是真的!」
「真的?如果是真的,你娘等了你爹五年了,你爹咋不回心轉意呢?」小二脫口道。
翠兒小臉一紅,怒道:「我爹只是暫時迷路了……我娘說了,我爹是為了我們好!你看,這茶寮都是我爹為我娘建的,地也是我爹買的……」
「好好好……我不和你爭執了!」小二無奈的看她,搖了搖頭!
槐兒滿腹疑問,嬉笑道:「翠兒,我給你賞錢,你說說你爹和你娘的故事好不好?」
翠兒一愣,瞪了槐兒一眼,扭身朝茶寮外走去……
留下槐兒愣愣的看著,卻是小二歎息道:「姑娘,她小孩子……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槐兒點了點頭,略有尷尬道:「你們……還真熱鬧。」
「讓您幾位見笑了!」眼見茶寮已經沒什麼客人了,小二邊收拾桌面,邊笑笑道:「其實,這窈娘和中原人的事啊,我們附近的族人都知道……」
槐兒訝異又好奇道:「窈娘就是翠兒的娘吧?中原人,是她爹?」
「誰說不是呢!窈娘是我們這片出了名的美人兒啊……」小二忽然意識到什麼,垂目道:「當然,二位姑娘這是天仙般的人兒了……」
槐兒一陣愕然,帶起笑意道:「聽起來,翠兒爹娘發生什麼事了?」
小二歎氣道:「自他爹修了這茶寮給她們娘倆,就回中原的富家了……具體的也說不清,就是窈娘等了五年……怎麼都不肯改嫁,可那男人不認她啊!年年八月,他都要去中原找他……聽說早已和別的女人成親了!」
槐兒驚呼一聲:「都成親啦?那她娘還不死心哪?」
「那中原人,給窈娘留下了這座茶寮餬口,臨了說了一句是為窈娘好,說什麼因為深愛她才離開她的……這窈娘就鐵了心的守啊!誰說都不聽,族人都說窈娘的爹娘是被氣死的!可窈娘不管,她還是堅守著……」
直至我們離開了茶寮,小二還在不以為然的說著,有著歎息,有著不解……
午時的陽光照著山道,人來人往的路上,我有些失魂落魄的入了馬車……回眸轉向車窗外,目光觸及前方玉樹臨風的男子時,心便是一陣澀然!
耳邊隱隱有風情那犀利的話語:『無戈為何會如此……要有多深的愛,才會將你忘得如此徹底?要有多少的不捨,才願意與你捨命相系?』
翠兒稚嫩的嗓音說:『阿蘭相信阿衣為了救她……暫時被魔鬼吞噬了靈魂……相信阿衣會好起來,那是矢志不渝的愛……』
「夫人……你怎麼了?夫人,你別嚇槐兒……」槐兒一遍一遍的問我,關切的看我。
我目光晶瑩迷離的看向她,可只覺得槐兒的容貌在慢慢變淺……唯有那有如天人般的男子越漸清晰,他墨發雲裳飄揚,眼眸沉澱了世情,勝雪的衣擺是那觸目如花的斑斑血跡……
終於,我將這些日子的偽裝卸下……讓自己蜷縮起來,頭枕著膝蓋,唇齒咬在自己的手背,壓抑著悲傷和無奈……
耳邊有槐兒不解的輕喚聲,我不管不顧,只是默默的流淚,可心裡的悲傷早已決堤,內心深處,我一遍又一遍的:無戈,無戈……你到底在哪裡?『他』說,你是傻瓜;『他』說,你是愚不可及!可是,我好想你……
我想守著你,守你醒來對我說:執起你的手,才對你說愛……
這些日子,我無數次想掉頭回去,儘管如今的你已經不是你……一直在想你曾經的話,我終是有些明白:為何你會說,讓我不要找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讓自己忍著不去找你,可是,現在有人告訴我,矢志不渝的愛,是無論多苦都要堅守的……而你,也只是暫時迷路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槐兒,槐兒被我看的一怔:「夫人,您……」
「現在……到哪裡了?」
槐兒張了張嘴,忙道:「剛才,趕車的暗人說,再過兩日就可以到西名山了……」
……
眸光,看著山道旁靜佇的暗人和馬匹,我站在矮丘上,面對著眼前溫潤如玉的人,發現不想傷害卻已經傷害……
昭牧,他以最為恬淡的笑容道:「從你陪我下昭山,我便知曉你會回頭……沒有茶寮這番偶遇,桃花你是不是會陪牧到了西名山再走?」
我心一陣顫抖,望進他的眼眸:「……對不起!」
昭牧輕輕搖頭,執起我的手,深深看我:「牧不需桃花說謝,也不要桃花說對不起……在你見他之前,牧還以為可以讓你幸福,讓你不再受傷害……所以,我答應了風情,應了風情之邀,卻原來牧的執迷,終究是徒勞……他,在你心裡無可替代。」
我聞言一震,內心越發歉疚難安:昭牧,你是在替我減輕自責嗎?為什麼……你總是如此心細的為我著想?為什麼不為自己考慮?
昭牧對我微微一笑,一邊拭去我面頰上滑落的清淚:「桃花,我真的知道你為何陪我下昭山,也知曉你會回去找他……真的,你無需難安。」
我只是流淚不語,面對這樣的他,我只有心痛和歉疚……
他墨瞳幽深起來,掌心捧著我的臉,一動不動的看著淚流滿面的我……忽然,他一把將我摟入懷中,下頷抵著我的青絲,慢慢的收緊了雙臂!這一刻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穩的氣息:「桃花,桃花……我很想問你,你如何才能不走?如何才能……放棄他!」
我任由他摟抱著,任由他帶著顫抖的低喃,我無法出言,也沒想過開口……我想我多說一個字,都無法彌補他的傷痛,甚至讓他更痛……因為,我的心早已不屬於我自己了!
夕陽下,他這落寞的身影讓我的心刺痛,沒有來日的承諾,沒有他要的溫馨,可他卻願意為我傾盡所有……
終於,他慢慢放開了我,面容回復了恬淡,眼眸溫情依舊:「天色不早了,讓暗人送你回去吧……放心,到了西名山地界,不管是誰都傷害不到我。」
「牧……」我終是無法逃避的開口。
昭牧眼眸泛起水滴般的光芒,卻是對我展開一抹淺笑:「桃花可以面對著牧……說離開,可是桃花只有背對著他……才能暫時放開,暫時……送牧一程。」
昭牧歎息的話,讓我發現:原來我如同一隻心繫華麗寶劍的蝴蝶,這把華劍就是這份沉重不可觸摸的愛戀……身太輕,劍太沉……在執劍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傷!我自以為的陪他一程……卻已經注定會傷了他,傷了自己!
「這一次,讓我目送你離開……可好?」昭牧柔聲說道,再一次的讓我心生刺痛:「牧每次都是不告而別,每次都讓桃花你不知所措……這一次,讓我看著你離開。」
一直知道昭牧不會勉強我,一直知道昭牧是恬淡的,可是面對這樣的昭牧,面對這樣的要求……我卻是含淚微笑道:「好。」
我想,這是我這些年來,對昭牧所說最殘忍的一個字吧?我接受了他所有的好,卻想以這個字,來結束他對我的所有不捨和期翼……
儘管他說,他早已知曉我內心真實的想法;儘管他說,我選擇與他一起走,是因為我想陪他走這一程……可是,我依然心中生疼:為昭牧的恬淡,為自己的殘忍!
青山綠水間,夕陽渲染了整個山麓……
當我坐進馬車裡,回首看丘嶺上的昭牧,我發現我明明看不真切他的容顏,可腦海滿是他那被晚風撩起的衣擺,恬淡的淺笑,以及之後多年,無數次讓我夢迴的溫情眼眸……。
「桃花夫人!」暗人一把拉住我,重聲道:「夫人千萬要小心……此地不尋常!」
槐兒瑟縮了一下,面色慘白道:「這是這麼回事啊?怎麼這些人都是這副模樣啊?」
我心跳早已急劇加快,自回到這土地廟附近就發現不對勁了!此刻看到這些渾身發黑的屍體,連暗人們都面色驚變,我壓抑著驚懼:「你們看出什麼了嗎?」
暗人首領面色凝重道:「夫人,這些人已經死了數日,而且都是中了劇毒而死……如今盛夏時節,怕是屍氣很重,夫人不可進去!」
我面色一白,看了一眼廟宇內的數具屍體:「這些人,是北真國人?」
暗人點頭稱是,我很想看仔細,想看清這些人是不是原先和花吟一起的人……可是想想又作罷了!先不說,我對他們只有一面之交,何況是死了這麼久的人,想必面目也改變了!「今天初幾?」
「回夫人,今日初十。」
初十,初十?我心中一陣糾結,慌忙轉身朝山上跑,後面有暗人追上道:「夫人要去何處?」
「我要去捨身崖。」我看著攔住我的暗人,堅定道。
暗人眉頭微皺,鄭重道:「桃花夫人,屬下等人均是奉先生之命護您周全的……請夫人一切珍重!這山間除了陣法,還有不明跡象……何況夫人來去一月,冥尊主等人怕早已離開昭山了!」
我知道暗人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可他們不知道捨身崖下是黯冥宮的入口!我心裡更是萬分清晰,八月初十意味著什麼?離中秋只有五日了!「我知道他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誰?」暗人忽然厲聲喝道,我一驚止住了話語。
暗人們早已戒備的環視,我和槐兒都是略有驚色……可是除了我們,唯有樹葉沙沙聲不止,樹林一如方纔的渺無人煙。
正在我略有松氣時,一道寒光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