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濛濛亮,洛堤上已經停了不少馬車。馬車碾出一條條車轍,一直到天津橋附近方才停下。天津橋尚未開閘,也正是等候上朝的大臣們互相寒暄的機會。
蘇味道乃群臣之首,自然站在靠天津橋最近的地方。他笑容謹慎,不時向排隊等候的大臣打招呼。陳子昂站在最後面,看看前面大約有百十人,均手持笏板等候上朝。
天津橋終於開啟,群臣由宦官帶引,隨蘇味道魚貫而入皇城。石階而上之後,便是巍峨的皇宮大殿。群臣依次入宮,按序排好隊列,方才聽見宦官高呼:「太后駕到,百官下跪迎接——」
此時武則天已經完全把握了宮政,是故睿宗李旦經常不上朝堂。武則天坐在空置的帝位旁邊,看看宮內群臣,說道:「眾愛卿平身。」便開始了朝政議事。大臣們輪流持笏出列匯報事務,武則天一一作答,幾無猶豫。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沒有大臣再上奏,武則天說道:「大家再議一下出兵雅州之事。」殿內一片沉默。
武則天說道:「蘇愛卿,你起頭說說嘛。」蘇味道沉吟片刻,說道:「出兵雅州有利有弊,眼下四方威服我朝,雖有叛亂皆為小規模戰爭。如果出兵雅州,展示天朝軍威,也未嘗不可。」
蘇味道說得十分緩慢,雖然贊同出兵,卻沒有把話說死,留給群臣爭辯的餘地。武則天微微點頭,說道:「還有意見麼?」
卻見群臣中站出一人,手持象牙笏說道:「非也,臣不太贊成出兵。雅州乃偏遠之地,我朝攻之何益?勞動大軍運作,得不償失。」說話的是一個正五品中散大夫。
群臣不禁把頭低下。大家都知道他是蘇味道的門徒,此時說出反對宰相之言,難免後面發生爭吵,背後說不准蘊含什麼重大變故。
正議大夫劉燕忠卻站出來,說道:「我們總不能讓人家認為我們軟弱吧。」此言一出,武則天點頭說道:「不錯,誰敢藐視天朝,寡人就會派大軍讓他們看看大唐的國威。」
群臣又是一陣沉默,誰也搞不清天後的真實意願。朝堂上安靜得令人尷尬。
這時,聽見一人朗聲說道:「臣不能苟同出兵雅州之策。」群臣回頭看去,卻見朝堂最後面站出一人,大多數人並不認識。沒想到武則天卻喊出他的名字,說道:「陳愛卿,你有何意見?」
看見天後居然還記得他這個芝麻官,陳子昂頓時有了勇氣,說道:「此時我朝局勢雖然太平,四方臣服大唐,為了些許小節出兵擾民,不僅會引起四方屬國的猜疑,還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實在不利於天後圖謀的盛世大業。」
武則天皺起眉頭來,點頭說道:「然則不出兵,又如何消除叛亂?」陳子昂說道:「可遣使臣前往說服,如若不果,再行商議對策。」
武則天撫案說道:「好,那就遣你陳子昂前往雅州,商議和談之事!眾愛卿以為如何?」群臣交頭接耳一番議論,那個中散大夫說道:「如此甚好,臣相信陳拾遺定能處理好此事。」
武則天說道:「那就這麼定了,遣欽差陳子昂前往雅州安撫生羌部族,以彰顯我天朝仁愛之意!」陳子昂持笏挺身說道:「臣遵命!」
武則天看看再無奏章,說道:「散了吧。蘇愛卿留下。」群臣一起跪下謝恩,循序退出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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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分,蘇味道令人喚陳子昂過來。他捧起一桿寶劍說道:「這是天後賜給你的欽差上方寶劍。」陳子昂跪地接過寶劍,仔細端詳,劍鞘華美無比,劍柄閃著金光,想是鍍了一層薄金。
蘇味道又請陳子昂坐在茶几前,說道:「這件事處理得好,就是大功一件。倘若失敗,只怕天後也十分難堪。這就是她轉我交賜寶劍的原因。」
原來,武則天是擔心過於倚重陳子昂去處理此事,萬一失敗了不好向群臣交待。而且陳子昂是品級低微的臣子,她也不能在大家面前過分看重一個小小的拾遺。
「但天後十分看重這件事,望你能妥善處理。」蘇味道說得語重心長。陳子昂點點頭,問道:「天後還交待了什麼嗎?」
「不錯,你在單于道的奏章她看過,大將軍程務挺已經死去,你不要在多慮此事。」蘇味道低聲說。
陳子昂卻說道:「畢竟程將軍是為國捐軀,總得有個名份吧。」蘇味道皺起眉頭說道:「但他也可能曾經涉及揚州徐敬業謀反之事,朝廷不予追究也罷,難道還想得到什麼名分。」
「一定有人中傷程將軍。這樣對待程將軍,不怕前線將士心寒麼?」陳子昂還想爭辯。蘇味道站起身,說道:「這些事情朝廷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考慮!」
陳子昂低下頭,想起程務挺對自己的教誨,對局勢的描述,毅然轉變宗盟會反對天後專政的立場,到頭來卻死得不明不白。陳子昂眼睛有些濕潤。
蘇味道歎息道:「這就是國家,不能以個人情感簡單處理。只要我們跟隨天後,前承太宗皇帝,後啟盛世,就算對得起天地。」
陳子昂抬起頭來說道:「大人所言有理。此去雅州只怕要兩個月,大人要小心那個灰衣人,遇事拖延為上。」蘇味道點頭說道:「你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