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遙的桌上並排放著N張連續幾天S市早報、快報、晚報等所有都市報,頭版頭條都是他和沈漫琳在雨中相擁的畫面,各種角度皆有。有幾張八卦報紙還特意放大後將人圈了出來,儘管有些模糊,但配上記者們妙筆生花的文字,足以讓八卦因子瘋狂滋長,更何況是他的身份,要製造一段緋聞來易如反掌。如果沒有這樣的一個瞬間,或許媒體會把他單純定義為見義勇為的英雄,而在這個崇尚娛樂至上的時代,作為無冕之王的記者們也是諳於發揮娛樂精神,緋聞八卦要比英雄主義更有爆點,也更招人喜歡。當然,如果兩者能兼而有之,他們便樂此不疲。
安慕遙揉了揉眉心,扔下報紙,一臉倦意仰靠在椅背上。似乎還是晚了一步。
只要一合上眼,那天的情景又一幕幕鮮活地跳脫了出來。
那天飛速上了高速,又下了高速,一時沒有收住速度,為避開行人一轉方向盤就直接撞在路邊的護欄上,衝力太大,額頭磕在方向盤上。恍恍惚惚下了車,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到了坍塌賓館的現場,就這樣衝了進去。當時一心就是想著要找到她,把她救出來。和營救的隊伍一起幫忙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一貫的鎮定,每次都是戰戰兢兢地從擔架上掀開一層白布,抓著出來的傷員一一確認,一顆心上拋又下墜,如果出來的是一具屍體的話,讓他情何以堪?但他始終想著這五年的等待那樣,堅信她還活著,她一定會回來。
當她在雨中呼喊著她的名字的那一刻,他一度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但當她整個人就像黎明前的那抹曙光那樣撲進他懷裡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內心所有的怨恨和痛苦在剎那間煙消雲散,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微不足道,有什麼比活著,比親身感知更為重要。
整個過程都像是一場夢,但腦袋和手上隱隱傳來的疼痛感,都在提醒著他那並不是夢境。幸好她還活著。
「要處理這些照片嗎?」高逸看著他面前的一堆報紙皺了皺眉,「下手還是慢了些。」
「這麼大的事情就算網絡也一定都傳開了。只要不讓他們發現照片上的女人是漫漫就好,其他的我會處理。」他收起了報紙扔在了一邊,「網絡上的照片你給想辦法,能黑的就黑了吧。」
「嗯,估計人肉搜索起來確實麻煩。還好比較模糊,大多數是背影,雨大,估計那會他們只顧著拍你,沒怎麼留意她。不過畢竟是個女的,LINDA那裡不好交代吧?」
「她那裡不是麻煩,問題是李嚴華肯定會有行動了。」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剛落,李嚴華的電話就準時到了。兩個人相視一下,任鈴聲不依不饒地響了一段時間,安慕遙才不急不緩地接起來,小心地應對著他,現在還不到徹底繃臉的時候,但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掛斷電話,他有些煩亂地聚著眉心,手指重重地敲打著桌面,什麼都沒有說,一副沉思的模樣。
高逸卻對大概內容已瞭然了幾分。
「注意你的傷,老狐狸的要求你暫時先敷衍答應著,回頭我們再從長計議。」
「嗯,不要讓他查出漫漫,至少現在還不行。」
「我知道怎麼做。」他試探地問了句,「打算去看她嗎?」
這幾天他和助手通電話的時間估計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了。
他沉吟了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我現在出現的話,她更危險。」
「也是,那這事交給我和JIM吧。」
「謝了。」
高逸一舉打在他的胸口,「說什麼呢,那麼多年兄弟了。」
即使安慕遙沒有親自出現在醫院,但每天都安排得很妥當,從飲食到護理,無一不是最好的,自己的私人助理也特意打發到這裡,對醫院更是封鎖了一切消息。沈漫琳緊盯著安慕遙助理送過來的新手機失神,還是原來的號,換了卡,只剩下快捷設置的1號鍵就是安慕遙的手機號。
高逸出現在醫院的時候,最激動地莫過於喬昕,差點兩隻熱水瓶就直接斷送在她手上。
「高逸,你怎麼會來?」
高逸見到喬昕,只是一貫淡淡地笑容,言簡意賅地回答。
「ANN吩咐來接你們回去。」
接過她手中的熱水瓶推開病房門,對於喬昕,高逸還是有點「害怕」的,當年和江燕分手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死纏爛打」地跟著他,以致現在見她都有些畏懼。
一路上,喬昕嘰嘰喳喳問個不停,高逸都只是雲淡風輕地偶爾答上一句,大多數時候只是禮節性的微笑,並沒有深聊的打算。
「高逸,你還是不愛說話……」喬昕有些洩氣。
「本性難改……」不是他不愛說,是她太會說了。
沈漫琳一路都保持著沉默,不是仰面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就是把視線轉向窗外,而手裡始終都攥著那份早報。讓人痛心的災難卻因為他們的那一相擁就成了娛樂八卦。她不知道是在討厭那些媒體,還是更多擔心著安慕遙的處境。
驚心動魄的場面還在腦中不斷地閃現,現場的喊叫聲,哭聲,亂成了一片,夜夜入夢,都是安慕遙在雨中聲嘶力竭的聲音和他那張雨血混雜近乎絕望的臉。
她回想著,那天趕到的時候,他就這樣時而奔跑著救人,時而蹲在亂石堆裡挖著,額上的鮮血沿著髮絲流了下來,又一遍遍被雨水沖刷著,地上很快就染成了一片血紅。她只知道那一刻,她疼痛地快要死去,只是那樣不顧一切地抱住他,讓相擁的溫度告訴他,她還活著。
她低著頭,身體微微向前傾去,右手撫上了胸口,太過用力,已經將衣服拽出了深深地褶皺,疼痛也沒有稍微緩解的跡象,艱難地開口:
「他,還好嗎?」
高逸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輕歎了一聲:「他好好的,但這幾天不方便見你,他不想讓記者認出是你。不用擔心。」
「嗯。」
喬昕也往她身邊靠了靠,拍著背安撫她。
「等下有時間嗎?我們聊聊。」高逸思量了半天,還是決定要對她說些什麼。
沈漫琳抬眸,正好撞上高逸回轉頭來認真的黑瞳,虛弱地點了點頭。
咖啡館飄著淡淡的香味,鋼琴曲在緩慢的流淌著。兩個人都低著頭攪動著咖啡,一度陷入深深地沉默中。
良久,高逸先開了口道歉。
「對不起。」
對於這聲突如其來的道歉,沈漫琳一臉詫異,但從他眼中看不出一絲的戲謔。
高逸困窘一笑:「我被你們打敗了。ANN這麼多年的堅持,我以為只是他單方面的付出。」
「高逸……」
他把勺子擱在杯碟上,很認真地看著他,緩緩開口:「我想即使我不說,你也能知道ANN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他是比我還死腦筋的人,一旦認定的東西都是不容易改變的。但具體的事情不該由我來告訴你,必要的時候我想還是讓他親口告訴你會比較好。」
沈漫琳一圈圈機械地攪著咖啡,已經起了一層白沫,她只是抿了一口就痛苦地皺起了眉。
似乎在咀嚼高逸剛剛話裡的含義,她對著他和顏悅色地答道:「我知道……」
「那天我和JIM追到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面營救了一個多小時了,誰都知道他雖在救人,但心裡想的都是你……他那種絕望的樣子,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即使那些年你離開他,也都不曾那種樣子……」
聽著高逸說著,眼淚驀然從眼眶裡跳了出來,一顆一顆落入咖啡裡,輕輕地濺起一層層一圈圈的漣漪。她為曾經對他感情的質疑感到羞愧,也為自己壓抑那麼多年的情感感到痛恨。如果當時他們兩個無論是誰出了意外,或許都是無法彌補的遺憾。
高逸遞給了她紙巾,她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半晌才擠出一句「謝謝」。
高逸斟酌了片刻,才繼續說道:
「但是當你那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我才知道真相似乎不是我想像的那麼簡單,一直以來或許是我誤會了你。」
「ANN很不容易,這幾年不會有人比他活得更屈辱。你們分開的原因他從來沒有提起,我們看到只是表面,能幫的也只是表面,誰都知道他內心的傷口我們修補不了。但是,你可以……所以不管他做了什麼,因為愛,你都該理解他。」
高逸這支預防針打的不痛不癢,但卻直戳了心窩裡。她擦乾淚,吸了吸鼻子,才恢復了正常的情緒。「這次的事情他會不會很麻煩?」
「LINDA的父親是不會就此罷手的。」高逸不隱瞞,但還是安慰她,「不需要擔心,你只要保護好自己。」
見她還是不放心,他又說道:
「幸好這次你們同學中沒有人受傷,我們事先打了招呼,採訪的時候也沒有把具體的事情說出來,還有你那個電視台的同學,也幫了不少忙,才不至於把事情鬧大。」
桌上的食物漸漸涼了,誰也沒有去動。
高逸離開了許久,而她依舊靜靜地坐著,想著安慕遙在病床上跟她說的話,憶著曾經他為了她放棄那麼多,即使是最初的開始,也讓人難以忘懷。她還在死擰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