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交待的事情,時針和分針已經大剌剌地重合在鐘面上。每次得罪女魔頭的最直接後果就是加班,而這一次她也總算口下留情,沒把陳年的舊帳都翻出來讓她整理,還剩下半個夜晚給她休息。
沈漫琳和正在巡邏的保安打了招呼便匆匆跑出大樓。
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520末班車,車廂內空蕩蕩,她可以隨意挑選位子,但還是直奔上層,疲憊地靠在窗面上。一站站經過熟悉的站點,閃過一排排熟悉的建築,滿街的霓虹都錯落著映入眼簾。
S市的夜晚總是像個亢奮的年輕人,不知疲倦地延續著白日的激情。
在S大的時候,他們幾個人在市中心看完電影就會繞著環城路,從城南徒步走向城北,可以足足花上4個多小時,但大多數時候,他們會坐在雙層公交的上層細數深夜的燈火。
空曠的車廂,公交車站點提醒的聲音也尤為清晰,她猛然睜眼,跑下去,趕在車門合上的那一刻衝了出去,眼睜睜地看著末班車漸漸地從她視線裡消失。她只是突然想要重新體驗當初徒步的感覺。
她就這樣沿街一路走了下來,卻忘了通向S市郊區那段路的僻靜,而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她有些心虛地環顧了四周,心底不禁湧起了更深的冷意,硬著頭皮一路慌慌張張地走了下去。
安慕遙放慢了車速,車子緩緩駛進了黑漆漆的小巷,駕輕就熟的在巷尾轉角空地停了車,開著車燈,足以照亮整條小巷。抬眼,樓上的那個房間沒有一絲燈光,是加班還未歸來,還是已經熟睡?他收回視線,旋開了礦泉水瓶猛灌了幾口,總算壓下了幾分醉意。那些政府官員真是不好應付,從晚上7點一直折騰到現在才得以脫身。他放鬆地靠向椅背,點上一支煙,調下車窗,若有所思的看著整幢樓。原來所謂的新住戶就是她。那麼,那天在湖邊看到的燈光,也是屬於她的……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最近突然染上了煙癮,還是想驅逐越來越濃的煩躁,就這樣一支接著一支抽著,很快見了底,他把煙盒扭成了團。一聽保安說她離開了寫字樓,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照道理不可能比他更快到達。他又看了下手機,已經在這裡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這麼晚了她又去了哪裡?心底慢慢湧起了一絲絲的不安和焦灼,下了車狠狠砸上車門。
正在他躊躇不定的時候,沈漫琳拖著步子朝著他的方向走來,藉著燈光還能看到疲倦的臉色,而她卻絲毫沒有留意車燈和轉角處慍怒的安慕遙,一轉彎就進了公寓樓。這個公寓樓租住的都是S大的學生,偶爾公寓樓下有車也並不奇怪。
好不容易開了門,沈漫琳就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從皮包剛摸到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嚇得她一晃手才接住了手機,下意識地按下鍵,就傳來低沉的聲音:「你下來!」
幸好本來就坐在地上,她直了直身體,僵硬的身體靠著門板支撐才不至於失力,未經思索,脫口而出:「我已經回家了。」
「我就在樓下,不想讓我上去的話,你最好馬上下來!」沒等她反應過來,電話就掛了。
身體明顯搖晃了一下,雙手支撐著地面才勉強站了起來,麻麻的腳底立刻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已經來不及思考到底他為什麼會來?為什麼會知道她住在這裡?非常確定的是,他肯定就在這裡的樓下,毋庸置疑。
她勉強擠出了一絲苦笑,只要他有心找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黑暗中她隨意找了一雙軟拖鞋,顧不上腳上的泡泡,就匆匆跑下了樓。
車燈已經關滅,安慕遙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唯有明明滅滅的煙頭中看清了他的所在,一個多小時的步行,讓她緩緩走近的步子帶著幾分趔趄,而在安慕遙的眼中便成了害怕和膽怯,唇邊劃過一絲譏誚的笑容。
直到看清了他的臉,她才停下了腳步,兩個人各自站立在原地。在夜色中,安慕遙英俊的面容模糊難辨情緒,只有深邃的輪廓和晶亮的眼神依舊清晰,頭髮上閃閃的露珠顯示著他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剛剛小巷的亮光就是他的車燈。
還未等她感動片刻,安慕遙用腳狠狠捻滅了煙頭,已經快步走向她,一件毛衣劈頭蓋臉地扔了過來。
「憑什麼把我的衣服給別的男人穿?」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見她沒有動靜,安慕遙又靠近了幾分,空氣中酒精的味道更加濃烈,下巴被他捏得生疼,但她沒有後退一步,只是盯著毛衣微微皺起了眉,在他的手中,她並沒有多驚訝。
「怎麼,想讓許墨來代替我的位置?嗯?」微微上揚的尾音讓英俊的臉上帶上了幾分輕佻的意味,而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幾分,直到沈漫琳發出「絲」的一聲,他才慌忙收了手,想去輕撫泛起的紅色,卻被她一手甩開。
她低垂著頭,劉海遮住了眼,緊緊攥緊衣角,嘴唇微微顫抖著,「你來找我就是我了這件毛衣嗎?你不要的東西憑什麼還要來質問我?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來質問我?」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是害怕的,那麼多的怯懦和遲疑只是因為無盡的害怕與恐懼,他不確定她的心。這麼多年都未曾消失。見不到他的時候可以有無數的假設和自我寬慰,但真正擺在眼前了,就是活生生的事實,逃無可逃。
腳底的疼痛斷續傳來,已經支撐不住腳底的重量,她蹙了蹙眉。落在安慕遙的眼裡全是不耐煩的表情,更是平添了幾分怒意。
「你來問我什麼身份?我還要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一邊讓我成全無視你,一邊搬到這裡?我才要問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啊?」安慕遙一手用力按著她的肩,一手指著那幢樓,因為生氣而彼此喘著,氣一上來他就罵紅了眼,「一個顧炎還不夠,現在又扯上了許墨,想不到你的手段這麼厲害。」
「對,這都是我對男人的手段,若即若離,死心塌地。安慕遙,你這麼死死糾纏不正好證明了這一點嗎?」她一邊說一邊全身都在顫抖著,不知道是天冷還是心寒。
她可以對所有人的侮辱都無動於衷,而他卻是這樣說出了口。想到中午食堂裡的閒言碎語,所有的委屈都在瞬間爆發了出來,但卻倔強的沒有流下淚來。
見安慕遙沒有反應,只是無力地垂下了雙手,她看著他受傷的眼神,深深地吸了口氣,緩了緩情緒,說道:「房子剛剛停止了續租,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住。」
他的火氣一下子就衝了上來,從來沒有人一次又一次地與他爭鋒相對,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耐性,還來不及整理心裡的痛苦,嘴裡不堪的話語已然脫口而出:
「沈漫琳,你在跟我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嗎?是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所以你報復我?S市那麼多的房子為什麼一定要選在這裡?你敢說你對這裡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憑什麼我不能住在這裡?安總裁,恐怕是你自己誤會了吧,住在這裡只不過是有熟人,租金又便宜。你以為我願意每天擠一個多小時的公交去上班嗎?難道不都是拜你恩賜的嗎?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
頭髮遮住眼,也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她就這樣讓它凌亂著。
「對,是我自作多情,自甘墮落,莫名其妙租了5年的房子等你回來!」安慕遙幾乎是咆哮而出,字字句句帶著濃烈的恨意,而更多的確實無奈與無力。低著頭,一滴淚竟毫無徵兆地落下,很快被風乾。
不著痕跡地抬眸,他本來還想再說些狠話,但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突然就心軟了,差點就伸手去攙扶她,最終把狠話都嚥了下去。只是上前一步,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壓低了聲音說,「漫漫,你知不知道我這裡很痛,很痛……這裡,已經空了……」
與他爭鋒相對的她,對他服軟的她,故意疏離的她,失魂落魄的她,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
他覺得所有的恨意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都是自欺欺人的面具。那麼多年兜兜轉轉,他等的,念的,盼的,都無非就是她一個人。自以為積累了五年的仇恨與痛苦,卻在見面的那一瞬間才發現,多麼幼稚和可笑的堅持,無非只是證明自己的脆弱和卑微而已。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奪過衣服順手扔進垃圾筒,狠狠關上車門,呼嘯而去。
沈漫琳傻愣在原地,雙手交叉抱著肩緩緩蹲了下來,整個臉都埋了下去,她多想在那一刻抱住他,告訴他其實她也空了,她也很痛很痛。
一陣寒風灌了進來,咳嗽不止,腳底又傳來鑽心的疼痛。真相就這樣在相互爭吵中脫口而出,原來五年的續租真的是他。
許久,起身。透過淚眼,遠處大樓還有稀稀拉拉的燈光射進迷濛的眼,一盞燈一個家,可她的家在哪裡?
第二天一早她連衣服都沒換舊跑下去找那件毛衣,垃圾還在,但毛衣已經不見了。租房的學生都對這個穿著睡意在垃圾堆旁徘徊的女人指指點點,幸好房東阿姨正好買菜回來。
沈漫琳迎上去抓住她的手,焦急地問:「阿姨,看見這裡的毛衣了嗎?」
「是啊,我出去的時候還在,那時候還有輛車停在那裡,好像是一整夜了,凌晨我給幾個沒帶鑰匙晚歸的學生開門的時候就在了。」
房東阿姨手指的方向正好是安慕遙昨晚停車的位置,明明是看著他開著車絕塵而去。
一整夜都守在這裡?可怕的念頭在腦中頓時浮現了出來。
「哇,看到保時捷男了不?昨晚我歸巢的時候就看到了。」
「你幾點啊?我通宵回來他還在……哎,癡情男銀啊,補眠補眠去,記得替我點個到……」
幾個同住一個樓的學生議論紛紛,沈漫琳只感覺自己的耳朵迴盪著嗡嗡嗡的聲音。心底不禁呢喃:安慕遙,你這樣又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