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漫琳再次穿過那條熟悉的小巷,走入那棟公寓樓的時候,心情出人意料的平靜。她沒有多少行李,只是隨身攜帶的幾件簡單的換洗衣服,還有超市臨時買過來的生活用品。這個住處曾經太過招搖,她暫時沒有通知其他人的打算。走過的路要想抹去來時的痕跡,只是妄想。
房東阿姨一見到她便迎了上來,不管她願不願意,絮絮叨叨地講述著之前那個租房客是如何如何奇怪,如何如何神龍見首不見尾,概括起來就是:只見其錢,未見其人。
「這回聯繫不到他,租給不熟悉的人也怪可惜的,裡面所有的東西肯定得重新處理,吵吵鬧鬧,還不如問問你。」
沈漫琳嘴角噙著笑,附和著她的話說下去:「幸好問了我,要不然我就無家可歸了。」
房東阿姨對那個口中的「怪房客」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不自覺又提起了他來:「你說那個人是不是真得很奇怪,付了錢又不來住,還讓我打掃房子,還一下子都把五年翻倍的租金都給交了。」
沈漫琳打趣道:「阿姨,你不會也打算算我那麼多的房租阿,我可是窮人哦。」
房東阿姨一揮手,「哪能阿,要在乎這幾個錢我就不聯繫你了。那麼多年了,現在一想到那個房間的格局會變,心裡就不好受。更何況裡面的傢俱都是你們買的。」
一聽這個,沈漫琳眼底又是酸澀不已,樓梯口有不少學生房客上上下下,她趕緊轉移了話題。
「嘿嘿,阿姨你這麼多房子,刁上一支煙,就是十足的包租婆了。」
被沈漫琳這麼一調侃,她又來了興致,繼續閒話了不少家常,看天色已晚,才依依不捨地放她上樓整理。
推開房門,嘴角最後一絲隱忍的笑容散盡,深吸了口氣,掃了眼屋內客廳熟悉的佈置,不禁愣了會神,似乎之前兩個人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爭吵還遺留在這裡。她在門角一處擱下手上兩大袋的東西,利落地捲起袖子,從衣服貼身口袋裡拿出實現準備的小夾子固定住垂下的劉海,就動起手來收拾。
其實房東一隻都在收拾,幾個小房間都保持得很乾淨。她把衣櫥櫃下的抽屜一個個都打開,裡面安靜地擺放著之前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她盤腿坐了下來,極有耐性地一張張地翻看了一會,用力捏緊著紙張邊角,直到眼睛發酸,眼前的字跡漸漸模糊,然後就有熱熱的液體大顆大顆地滴在紙上薄薄的灰塵上,滾起了一個個小球。她一狠心,團了團紙,突然像失了心似地站了起來,打開所有的衣櫃,一股腦把所有的東西都扔進了垃圾袋,連同靠墊、衣櫃裡還掛著的第一次送他的一件黑色前開休閒毛衣。
清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像再一次清空自己的心,很疼很疼,但終究會煥然一新吧。她一口氣換下了所有的窗簾和被褥,幾乎把新買來的東西都填滿了每一個角落,變成了一室的海藍色。
她還刻意跑出去到S大附近的花店買了一大捧的鬱金香,一支支地插進花瓶中,然後累地癱坐在沙發上,但似乎情緒還是無處可以發洩,又跑進洗手間直接抓起拖把,從屋子的這頭衝向另一頭,角角落落,來來回回,累出一身汗,卻始終無濟於事,反倒是不小心碰翻了幾袋垃圾,剛收拾進去的一些東西又接二連三地蹦躂了出來。
「DAME IT!」
她憤懣地甩腳一踢,煩躁地揉亂了頭髮,將所有東西再次塞了回去,起身跑下樓。
「小沈,我幫你去扔吧,你怕黑。」
沈漫琳尷尬地笑了笑,原來房東阿姨還記得她怕黑這事。這就是記憶的魔力吧,不管分別多少時間,對於曾經有過交集的人都會潛意識裡多少對彼此留下點記憶,更何況有些是刻骨銘心的。
雙手還緊緊拽著兩袋東西不放,就像是和房東在比力。
「那個阿姨,有沒有大點的箱子?這袋我不扔了……」
房東阿姨心如明鏡,鬆開了手,二話不說替她找出了兩個大箱子。
沈漫琳幾近狼狽地跑上樓,身子靠著門板慢慢滑落,跌坐在地板上,把東西從垃圾袋裡一件一件地拿了出來,最後手落在那件黑色毛衣上,默默地將它捧在手上,撣了撣灰塵,和拆離的靠墊一起扔進了洗衣籃裡。
剩下零碎的小東西連同一些便簽都整整齊齊地疊好放進紙箱,一併塞進衣櫥底下角落處,就像回憶的碎片都重新組合起來後封藏在某處。這一些都是她承受不起的疼痛,卻也是割捨不了的過往。只能這樣短暫的麻木,卻無法瀟灑的捨棄。
床頭櫃抽屜裡整齊的擺放著水費、電費、網絡安裝等五花八門的卡,上面的日期和每一個真實的數據都在證明著五年前她和安慕遙在這裡生活過。
沈漫琳第一次翻看著這些東西,原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一個人打理,不是不需要,而是不需要她去操心。再翻下去,還有裝修購物計劃清單,曾經是他們盤算著的婚房……最底下壓著一張她隨手畫的婚紗草稿,底下角落裡淡淡的寫著英文名「LYN」……
熱熱的液體一次次模糊著視線,用手背輕輕一抹,便是滿手濕潤。
停停歇歇,等全部整理完畢,夜已深。
為自己泡了一碗杯麵,是最喜歡的口味,當味道飄出來的時候,卻突然沒了胃口,只能看著一條條的面發漲溢出了杯。
實在無事可做,又泡上一杯苦丁茶,她喜歡透過透明的杯子看著捲起的葉子在水中一片片緩緩舒展開來,那麼安逸,那麼自在。她喜歡握在手心裡暖暖的溫度,更喜歡入口後甘苦一瞬回甜的感覺。
離冬天最冷的時候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天為什麼會如此寒冷?她用力捧住杯子,汲取暖暖的水溫。
窗前,撲面而來的是如墨的夜色,見不到那片湖,只是無焦距地凝視著那團黑暗,腦中一片空白。不知站了多久,豆大的雨點啪啦啪啦地肆意敲打在一邊的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珠像一條條傷痕順著玻璃滑下,而另一邊雨水朝著大開的窗如淚水般都向她湧了過去。她這才慣性地往後退了幾步,趕緊關上了窗戶,驚覺臉已凍得僵硬,頭髮濕濕地粘在一起,而杯裡裊裊白煙已然散盡,雙手又回復了冰冷的體溫。是走神太過投入,還是根本就只能讓自己放空。她突然很想奔向那片湖,與暴風雨融為一體。
原來堅強並沒有隨著年齡遞增,還是會痛苦,會悲傷,會逃避……一切掙扎都是那麼無力。
第一個採訪對象竟是安慕遙的未婚妻,很諷刺的命運安排。
昏昏沉沉,倒也一夜無夢。
第二天,大雨收起,天空難得清晰可辨的湛藍。
一個人睡雙人床,身邊大片空處,猶如心中缺的那一角,無比落寞。
輕掃了眼所有的傢俱,都是她和安慕遙從傢俱市場給淘回來的,即使再怎麼更換,有些東西還是無法改變。
郊區不比原來藍海的住處,沈漫琳需要提前1個多小時出發。或許昨晚太過勞累,循環鬧鐘到了盡頭才醒過來,又是匆匆忙忙趕到單位衝進電梯,幸好女魔頭外出開會沒有出現,否則又逃不開一頓數落。沈漫琳一溜煙就先跑到洗手間認真處理「形象問題」,掛上名牌,免得又被扣上某項莫須有的罪名。
同事的聲音漸漸傳來,她迅速走進了隔間,不是她故意偷聽,只是不想和他們同時出現在這裡。
「你們聽說沒,安總把『啟銳』也給兼併了。」
「野心啊……」
「太有型了!聽說就因為『啟銳』提供的一些紗線出了問題。」
「這樣一來會不會得罪很多人啊?等那些人東山再起反撲一口就淒慘了……」
「商場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當議論聲漸漸遠去,沈漫林才神情複雜地從洗手間的隔間走出來,之所以遲遲不出來,絕對不是因為顧慮到她們的感受,怕看到她偷聽感到難堪,當然也不是有意拖延時間,實在是對話中有她想知道的一些信息。
目前她自己僅有的信息是:啟銳,曾是Y市最大的婚紗配飾公司,也是LEO指定供貨商。
儘管這些人,還有小趙口中都是溢美之詞,但她的大腦只浮現出四個字——「心狠手辣」,angle lyn有現如今的規模也就不足為奇了。可是,安慕遙到底要做什麼?
她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小沈,約到LINDA了沒?要不要我去打個招呼?」老施關心地問。
「嗯,和她助手約了。」
「厲害啊,LINDA可真給你面子啊,怎麼辦到的,上回我都三顧茅廬也不給面子。」小趙痛心疾首,「還有老施,上次你怎麼都沒問我要不要幫忙,明顯重色輕友。」
老施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栗子頭,「你是剛來編輯部麼?」
「嘿嘿,小趙,你知道知道為啥LINDA不待見你不?」
沈漫琳故意裝得神秘兮兮,勾勾食指,示意他靠近一點。
純良的小趙真是靠近了幾分,像個小學生不恥下問:「為什麼?」
沈漫琳指指他的額頭,輕合著嘴:「RPWT。」
「沈姐,你太不厚道了。」
「不跟你貧了,採訪時間到了。」
沈漫琳看了眼時鐘,啪地合上採訪提綱,深吸了口氣,朝約定地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