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洋的婚禮是定在三月十五這一天,泥鰍一大早就來約紅杏了。可大山去幫他娘幹活還沒回來,自己家有兩塊地的苗還不齊,得抓緊補上,要不的話,後補的苗子就起不來了。紅杏著急,但自己又不願意去叫大山回來,就告訴娘說:「大山也該回來了,等他回來你告訴他,趕緊去地裡補齊苗。」紅杏娘問:「那你去哪兒?」紅杏邊換衣服邊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同學結婚,讓我們喝喜酒呢。」紅杏娘指指在院子裡等她的泥鰍說:「你和他一塊去?」「啊,他有摩托車,跑得快。」紅杏娘輕輕拍了拍手說:「杏,這些熱鬧你就別去摻和了,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了,再和這些同學來往會招閒話的。」
紅杏把最後一粒扣子扣好後,朝娘說:「腳正不怕鞋歪,這不是你常說的一句話嗎?同學的請柬都給我送來了,我能不去?」紅杏娘還想阻攔女兒,可是紅杏已經出了自己的屋子朝泥鰍叫了聲:「快走,晚了楊洋會著急的。」泥鰍看著穿了新衣服的紅杏,新奇地說:「好傢伙,你走在城裡絕對沒人認的出你是鄉下人。」
紅杏就不愛聽這句話,她反問泥鰍:「城裡人和鄉下人非得有區別嗎?」泥鰍趕緊解釋:「那倒不是,不過鄉下人進城穿得再時髦一眼也能認出來,可你就看不出來。」紅杏賭氣說:「那好,我今天就冒充一回城裡人。」泥鰍瞅紅杏的眼神讓紅杏娘擔心,她在他們臨出門的時候囑咐:「早點回來。」
楊洋的婚禮在這水城裡也算首屈一指的排場,光她家來的客人就夠讓所有的同學跌鏡的了。楊洋今天的的打扮也與眾不同,她這新娘子沒穿紅掛綠的,而是托她在上海的姑姑給她定做了一套白色的結婚禮服。這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連最出名的電台播音員結婚也沒有她風光。難怪她要把全班的同學都請來,如其說今天是喝她的喜酒,倒不如說是看她的服裝秀。啊,對了,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個詞。不過意思就是這麼個意思。
楊洋的母親也傾其所有,把唯一的寶貝閨女的婚禮辦得有聲有色。誰讓自己的閨女嫁了個有權有勢的人家吶,這可是自己連想也沒有想到的。雖然追求楊洋的人有一個連之多,但母親看上眼的沒幾個。冷不丁楊洋把個分管自己這個行業的縣長家的兒子搞到了手。這讓做母親的有說不出的高興。不說別的,她單位的領導知道了她和縣長家就要成為親家後,連和自己說話的口氣都變了。人家還暗示自己,將來很可能要提拔一下自己。自己這些年工作是出色的,可就是沒有賞識自己的領導。沒想到臨老臨老沾閨女的光,在退休之前自己還能爬上一格,這上哪兒說理去。咳,管他呢,送到口的肉不吃白不吃,現在時興走關係,說不定院領導還有求於自己親家的地方哩。
今天,楊洋母親的單位有關係的沒關係的都來送禮了,她的領導還成了坐上賓,要親自送楊洋到婆家。楊洋媽今兒個忙活的是頭上長腳,喜糖發了好幾袋子。楊洋看見母親過於熱情了,倒責怪自己的母親太掉架了,她讓紅杏把母親叫進自己的臥室,白著眼睛訓斥開了:「你幹什麼?讓我婆家人看了像什麼樣子。你是老人,這活讓幫忙的去幹就行了。」楊洋今天的婚禮光幫忙的就來了不少人,幸虧他們家住的這個院子大,要不還真裝不下了。楊洋的爸爸已經把臨近的幾家飯店都包下來了,他現在忙得滿頭大汗,那西服上的領帶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幾次要解開楊洋都不同意。不過領帶被他扯斜了,楊洋隔著窗玻璃看見了趕緊讓紅杏把自己的父親叫進來。老父親今天也是高興壞了,雖然累得滿頭大汗,但嘴巴是一直笑得合不攏。
楊洋見爸爸走進來了,趕緊親自給爸爸重新打了領帶,並且撒嬌的說:「爸,您看您,像什麼樣子。您的女婿來了一看您這個樣子,還不笑死了。」爸爸高興地說:「他笑什麼笑,我不會穿我閨女會就行了。你們看看,我閨女是不是像電影明星?」滿屋子的人都被楊洋爸的幽默弄得哈哈大笑起來。就在他們笑夠了的時候,一個小伙子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在楊洋的耳朵上嘀咕了幾句,楊洋的臉立刻黃了。
楊洋的父親見女兒嚇成這樣,急忙問:「什麼事?」剛才跑進來的小青年又在他耳朵上耳語了幾句,楊洋的父親也立刻跌坐到椅子上,倆眼直了。等楊洋的母親也知道了這件事後,她更慌張地跑進來怨楊洋:「你說你不聽話,當初不讓你招惹這個流氓你就不聽。怎麼樣?他今天要來砸場子,要鬧你這個婚禮你說怎麼辦吧?」泥鰍一聽這樣的話,臉也黃了,紅杏趕緊拉他出來問:「什麼事啊?他們家的人怎麼都嚇成這個樣子?」泥鰍悄悄跟紅杏說:「楊洋和一個外號叫大頭的談過戀愛,這小子是一地痞,楊洋甩了他他能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嗎?」
紅杏聽了抓住泥鰍的袖子說:「那怎麼辦?」泥鰍聳了聳肩說:「能怎麼辦?自作自受唄,誰讓她把人家甩了咧。」紅杏推了一下泥鰍:「哎,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她可是我們的同學。」泥鰍把鼻子一皺:「她呀就愛攀高枝,這不掉下來砸著了不是?你不知道,當初楊洋和大頭談戀愛的時候人家爹不是還有權嗎,現在人家退了她就立馬換人了,叫我我也不高興。」紅杏說:「不管怎麼說,今天對楊洋來說是關係著一輩子的大事,咱們得幫她。泥鰍,你來。」
紅杏拉泥鰍進了楊洋的房間,楊洋正哭吶。紅杏拉了楊洋一下說:「找他們單位領導說說。」楊洋說:「他哪還有單位呀……」紅杏又說:「那找他父母。」楊洋母親說:「說不定就是他母親挑唆她兒子來鬧的,她老頭子死在醫院裡的時候,就大呼小叫地怨我們楊洋氣死了她的老頭子。」楊洋慌亂地來回的在房間裡走著,兩手交搓著,嘴裡緊張地說著:「怎麼辦?這個傢伙是成心來攪和我的婚禮的,眼看吉時就到了,我可不能讓他破壞了我終身大事。」楊洋拉開抽屜拿起一串項鏈說:「媽,這是他給我買的一串項鏈,還有,還有這個手鐲,對了,他還給過我六百塊錢……媽,你先墊上吧,你快帶幾個人去胡同口把他堵住,千萬不能讓我婆家的人看見他們,更不能讓他在咱的家裡胡說八道!媽,爸,你們快去呀!」
楊洋說到這裡,跑到院子裡對正幫忙的同事們喊:「哎,我說你們跟我媽去辦點事去,辦好了,將來有個什麼事,求我公爹的,我一定盡力給你們辦,你們快跟我媽走吧。泥鰍,你也去。」泥鰍極不情願地被楊洋推進了堵住她前男友的隊伍裡。紅杏剛要跟去,楊洋一把拉住她:「哎,你別去。」楊洋拉紅杏進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的另一身大紅的衣服給紅杏套上。紅杏不解地看著楊洋,楊洋邊給她換衣服邊說:「實在不行,你就冒充我頂一炮。你只要幫了我這個忙,往後你有什麼事我都可以幫你。」
紅杏像個木偶一樣被楊洋打扮一番,還給她蓋上了紅蓋頭,然後告訴她:「你別動,也別說話。」楊洋安頓好了紅杏,就給她的老公打電話。從楊洋撒嬌的口氣中,紅杏明白,她用調包計讓自己當替罪羊。
楊洋的老公接了她的電話,笑她是個有情趣的人,這出嫁的地方還說換就換了,她讓自己去酒店裡娶她,這個愛玩的公子正好可以耍個花樣。
紅杏聽見院子裡很快靜下來了,她緊張的坐在梳妝台前,靜聽著院子裡的動靜。一陣嘈雜的聲音由遠而近,最後擁進了紅杏呆的這個房間。還沒容她掀開蓋頭,她就被人一把扛了起來,紅杏想叫,可她知道自己一叫就漏餡了,楊洋的調包計就完了。
紅杏不知道扛自己的人是誰,她害怕的渾身顫抖,她聽見楊洋媽跟在身後哀求:「求求你們,放下她吧,她婆家人馬上就要來接她了……」「滾!讓他媽的縣長的龜兒子到我大哥家來接人,要不他還不知道這是我大哥的女人,他娶得是個二槽貨。」
紅杏不知道自己被扛到什麼地方了,她感覺自己被扔到冰涼的地上,接著是一個人憤怒的聲音:「誰讓你這麼幹的?」那個扛自己的人說:「大哥,我不能看著你難過,讓她高高興興的嫁人!」「咯」的一聲,紅杏聞見一股刺鼻的酒味。「大哥,她是你的人,你被她折磨成這個樣子,我們是為你……」「滾!」
有人跑出去了,紅杏感覺到這個噴著酒氣的人在朝自己靠近,她本能的向後退著,可是自己的脊樑已經靠到牆上了,無路可退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問自己:「你今天給我句實話,過去,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哪句是真的?」紅杏不知道楊洋過去和他說過什麼,她怎麼回答?對方見他緘默不語,生氣得一把扯下了紅杏頭上的紅蓋頭。四雙同樣驚訝的目光碰到一起,紅杏的心跳得連對方也能清楚的聽見。而那個瞪大眼睛的男人,額上的青筋已經暴出,眼球上星星點點的光澤被瞬間的憤怒給烤乾了,他一把抓住紅杏的衣禁,要吃人的眼睛盯住紅杏,紅杏也盯著這雙由於憤怒,瞪得異常大的眼睛。
門外突然衝進了泥鰍,他進門撲通一下跪到抓住紅杏的人面前:「大哥大哥,您別生氣,紅杏她有難處,她欠楊洋的錢,這不就……」抓住紅杏的人鬆開了手,一個悲涼的聲音震撼了紅杏:「權利和金錢原來有這樣大的威力,我今天買你做回人!」一隻顫抖的手伸進了內衣口袋,一卷錢摔在了紅杏的面前,是剛才的憤怒耗盡了他的能量,還是這用力的一摔使他有些搖晃了,紅杏看見泥鰍想伸手扶一下他,但被他憤怒的拒絕了。但泥鰍還是陪著笑臉小心的送這個人走了出去。
泥鰍回來,看見紅杏跪在地上,像捧一顆破碎的心一樣小心奕奕的把錢捧到手裡。泥鰍趕緊拉起紅杏:「快走,他的兄弟要回來,你我就沒命了!」
紅杏是怎麼被泥鰍拉上摩托車的,又是怎麼回家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眼前閃爍的是那雙由於驚訝顯得過大的眼睛,和那由於悲傷,變得悲涼的聲音。
泥鰍送紅杏回到家,看見她的家門前聚集了好多人,他還沒顧上問怎麼回事,就急忙和紅杏說:「我安全把你送回家了啊,以後可千萬別攙和楊洋的事了,今天這個事……唉!」泥鰍急於回去參加楊洋的婚宴,調頭走了。轟鳴的摩托車引得圍住紅杏家的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她這邊,紅杏的大爺從人群裡跑過來,拉住紅杏的手就叫:「我的娘哎,你果然給我弄到錢啦!」
紅杏還沒清醒過來,緊緊抓在手裡的錢就被大爺給扒了去。紅杏感覺手裡的那點熱乎氣沒了,那是她從捧起那顆破碎的「心」開始她感覺他摔給自己是一顆破碎的心就體會到的一鼓熱乎氣,她知道這是那個人的,那個被楊洋拋棄,被楊洋傷害了的人的。
紅杏奇怪自己的感覺轉折如此之快,當她知道楊洋的前男友要來鬧她的時候,她是憤怒的,為這樣不講理的人感到憤怒。當楊洋讓她來做替身時,她連猶豫一下都沒有,儘管她沒想到對方是來搶人的,儘管她被人扛起的時候是驚慌的,但她的內心是添滿了正義感的。可當她看見了那個被酒精燒紅的眼睛上星星點點的淚光時,她的心軟了,當她看見那淚光被欺騙的憤怒燒乾了的時候,她竟然心疼起他來,當他從自己貼身的口袋裡掏出錢來摔到自己面前時,她知道他是用錢來侮辱自己,可她把錢當成了他那顆破碎的心給捧了起來。
不用問,也不用想,看看他那痛苦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被楊洋傷透了,她從為楊洋打抱不平的角度瞬間就轉換到心疼這個男人上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疼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他侮辱自己的錢看成是他的心,也許是因為這錢怎麼緊貼著他的心臟的原因,她那麼小心熠熠的捧起來緊緊得抓在手心裡,在她感受到一個異性的體溫的時候,她的心為之不安的狂跳起來,致使她再也不願意鬆手了。
現在,大爺從自己的手中摳走了這鼓讓自己迷惑的溫度,她失魂落魄的看著欣喜若狂的大爺跑回了家,她的心也跟去了。
「啪!」,直到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到了自己的臉上,紅杏跑了的魂才回到自己的體內,她的手下意識的捂到挨了耳光的左臉上,緊接著,她的右臉上又挨了一下,她被打糊塗了,但神志被打清醒了,她看清楚打自己的人是婆婆後,以為她還是因為自己沒進她家的門的原因。可是接下來婆婆一雙瘋狂的手和滿口唾液星子同時照顧到紅杏的臉上的時候,紅杏雙手摀住臉,不得不感歎婆婆的神通廣大了。紅杏任憑婆婆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也沒動一動,因為婆婆罵的對,自己無力反駁。要不是五奶奶過來給了她的女兒一巴掌,打跑了她這個罵人如唱歌一樣好聽的閨女,紅杏可能還像被定住了一樣站在街口承受這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而看熱鬧的人看著紅杏穿著一身只有新娘子才穿的大紅衣裳,聽著她婆婆的叫罵,誰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失魂落魄的紅杏被拉到家裡,五奶奶和母親一個勁的逼問:「你到底幹什麼去了,為什麼穿成這樣?」紅杏列嘴笑了笑,心想,你們何必明知故問。然後轉身疲倦的倒在自己的床上,緊緊得閉上眼睛,什麼話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