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恨恨的罵一句「人正真好」,然後乖乖坐到旁邊,浪費他寶貴的睡眠時間盯著點滴看。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夏茉言緩緩睜開酸疼紅腫的眼楮,映入眼簾的白色天花板、聞到的消毒水氣味,一點一滴侵入她的感官知覺,然後,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你終於醒啦?」
是啊,她醒了,可是為什麼要清醒?失去意識時她恢復了平靜,心也不再疼痛了,上天為何又要讓她清醒?
「喂?」沒反應?難不成她是睜著眼楮睡覺嗎?裴仲禮又輕喚了一聲。
一秒鐘、兩秒鐘……水盈盈的黑白眼眸一下子佈滿水氣,水氣迅速凝結成淚珠,串串滴落下來。
要是非洲的天空能像她的眼楮這麼爭氣,廣大蒼生就不會有乾旱之苦了。
「你不要哭,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我才該哭吧?我明天早上八點還要去開會啊小姐,結果為了你回到家就手忙腳亂到現在,連澡都還沒洗呢……裴仲禮禮貌地把後半段話吞下來,很快提出解決方案。「醫生說你醒了就可以回家,你家住哪裡?我叫計程車送你。」
對方沒有回答的意思,倒是圓滾滾、晶瑩剔透的淚珠不斷滾落在她蒼白細緻的臉頰上。
美人無聲垂淚,是多麼讓人心疼的畫面啊!
男性的保護欲讓他想將眼前心碎的人兒擁入懷中好好疼惜,但理智卻又像鐵錘一樣敲著他的腦袋大喊-
離這只黏答答蟲遠一點!不要被沾到!
裴仲禮用力閉了閉雙眼,只差沒捏大腿要自己清醒一些,他清了清喉嚨,正經八百的開口,「夏小姐,如果你還不想回家,也麻煩你跟院方講一下,不要把我留下來當人質好嗎?」
纖纖玉手抬起,抹去頰上的淚水,眼神卻仍空茫地看著天花板,完全不給身旁的美男子一點注意力,彷彿沉浸在她的小世界裡,比回應身邊嗡嗡擾人的蒼蠅重要得多……
等等,他不該是蒼蠅的角色吧?
裴仲禮把臉湊上前去,希望能用自己俊秀的容貌喚回她的神智。「夏小姐。」
那雙盈盈水眸正對著他,空茫的目光逐漸對焦,直直盯住他的俊臉。
與她四目相接的一瞬間,裴仲禮覺得自己的心跳快要爆表。
那樣溫柔惹人憐愛的眼神,讓人不禁沉醉其中,視線挪向那張豐盈卻略失血色的性感菱唇,距離只要再縮短幾寸,他就可以一親芳澤。
此時菱唇微動,輕輕吐出柔媚無比的嗓音,說出了兩個字,「走開。」
「嗄?」裴仲禮太過震驚。
竟然會有女人叫他走開面對他這張俊臉,就算不是一見鍾情,至少也都會下意識地輕聲細語、溫柔以待吧?
「你打擾到我了。」她吸了吸鼻子,不留餘地的解釋。
「夏小姐。」男性自尊嚴重受創,裴仲禮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能控制自己抓狂的衝動。「我也不想打擾你,我甚至根本不想待在這裡。只是現在已經半夜三點了,可以告訴我你家地址了嗎?我請計程車送你回家後,也要回去睡覺了。」
聽見他毫不掩飾的真情告白,那雙仍然水亮的淚眸睨向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他看了一次,終於施捨般地開口,淡淡念給他一串地址。
裴仲禮很快拿紙筆記下,卻越寫越覺熟悉。
「等等……這是我家吧?」在聽到門牌號碼後,他終於警覺地瞪視她。
「你是裴心恬的哥哥對嗎?」她再次開口,不等他回答,其實是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便直接宣佈道:「我要在你家住一陣子。」
裴仲禮一聽,先是為她理所當然的態度微微一愣,隨即嚴辭拒絕。
「抱歉,不可能。」他厲聲出口後,再看到她柔弱的模樣,強硬的口氣稍微軟了幾分。「我是說,我家不方便。」
夏茉言並沒有露出任何失望或反彈的表情,只是用更漠然的語氣開口,「我已經和你簽約了。」
「什麼時候?」有這種事?難道他早發老年癡呆忘記了嗎?裴仲禮皺起眉。
「我有一份租約,合約上說裴心恬把她的房間租給我,我則用幫忙整理家務作為租金。我不想多說,等回家再給你看。」美人很明顯表示出「我懶得跟你解釋」的模樣,再度讓某人心上中箭。
裴仲禮握緊拳頭,又做了個深呼吸。在短短的談話中,這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深呼吸了,累積速度之快,令人歎為觀止。
「抱歉,房子的所有權在我手中,即便是我妹妹和你簽約,也無法生效。」他盡量心平氣和地解釋。
「和我簽約的不是你妹妹。」夏茉言輕輕投下一枚震撼彈,「是你。」
「我沒有……」話還沒說完,聰明如裴仲禮已經明白狀況,顯然流亡海外的某位小姐代他簽下了不平等條約。「裴心恬!」他咬牙切齒地呼喚胞妹的名字,恨不得將她捏碎踩扁。
不過就算夏茉言持有的是違法合約,他能控告自己的妹妹偽造文書嗎?不可能啊!而且最近他也忙得沒空處理這種無聊事。
深呼吸、深呼吸……把跟總裁開會的耐心拿出來……
「好,你要住我家可以。」裴仲禮不想再多耗時間,只好先答應下來。「但有幾個條件你千萬要遵守,否則別怪我不顧念我妹的情面,要你走人。」
「好。」她答得漫不經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在聽。
他暫且不理會她的誠意指數,逕自開口,「第一,你答應我妹要整理家務就一定要做到,家裡的清潔衛生全交給你負責,只要有一點不乾淨就算違反約定。還有,不能打擾到我的生活,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愛上我。」
他電力無遠弗屆,雖然她現在一時為情所困,血糖又才恢復,在身心不健全的情況下造成忽視他魅力的盲目,但難保哪天她情傷癒合後,會不小心發現自己身邊有個優質男人而忍不住動心。
裴仲禮越想越覺得風險很高,他對自己的自制力非常有信心,絕對不可能隨便招惹深情專一的她,但對方能不能抵擋他的男性魅力,這就很難說了。「只要你一愛上我,就得馬上搬離我家,絕不能糾纏我。」他篤定的加上但書。
語畢,只見那雙美眸淡淡睨來,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掃過他,神情波瀾不興、心如止水,猶如佛前打坐般不為所動。
他依舊戒慎小心,雙手環胸,自信篤定的回視。
菱唇連動都懶得動,只隨便「哦」了一聲,好像這件事易如反掌,不足掛齒。
她輕蔑的態度讓裴仲禮不禁有種想照鏡子的衝動,明明他帥氣俊美、不是路人甲乙丙,為何美人如此不屑?
算了!他相信她走出情傷後,一定會愛上他的。
他自我安慰著,繼續道:「第二,你不能死在我家。」
這次,美人反應快了很多,水眸幽幽望向他,秀眉微蹙,百般為難,最後才彷彿無限惋惜的輕歎了口氣。「好吧。」
什麼態度啊她在可惜個什麼勁?就不能積極正面往人生光明大道走下去嗎?
「自殺未遂、尋死覓活都不行!」不過就是失戀而已,有必要搞得要死不活嗎?裴仲禮厲聲警告著,就怕她尋短見。「給我好好活著,只要再進一次醫院,我就會把你趕出去。」
面對他變相的關心,美人哀怨的眼神飄來,好似他提出的要求是多麼艱難無理。
她安靜思索了許久,終於討價還價的開口,「腸胃炎或重感冒也不行?」
「啥……」什麼東西啊?
「如果急性闌尾炎,痛得快要死掉呢?到時我可能會一樣命懸一線……」她幽幽地說。「即使到生死關頭,都不行進醫院嗎?」
「急性闌尾炎……」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抱歉,我還沒有割過闌尾,所以無法預測會不會突然發炎。」她很平靜的道歉。「或者,我應該先請醫院幫我安排手術,割掉以後再搬去你家。」
這是什麼對話為何他會在春宵時段跟個美人討論她的闌尾
裴仲禮俊顏扭曲,崩潰猛抓頭髮。「不用割掉,萬一真的發炎了,我相信到時我會做出理智的判斷。」
美人點點頭,垂眸靜默半晌,又抬起頭要一個篤定的答覆。「所以,我如果真的發炎了,割完還能回去嗎?」
「可以!你割完闌尾後還可以回我家,這樣滿意了嗎?」天啊!為何他必須承諾這種毫無邏輯道理的事?「沒事了就快點去準備辦理出院,我要回家睡覺了!」理智斷線地吼完,發現美人眼眶迅速盈滿晶瑩淚珠,他頓時歉意翻騰。
糟了,他忘了不該對感情脆弱的人太兇惡。
唉,他明明是個對女人溫柔多情的翩翩貴公子,為什麼會被逼到這個地步?
裴仲禮清清嗓門,放軟聲調道歉,「對不起,我太大聲了。」
「嗄?你說什麼?」困惑的美眸抬起,淚盈盈而不解的看向他。
顯然美人的眼淚不是為了他,裴仲禮當下面容一僵。
今夜,他的男性自尊飽受挫折,傷痕纍纍了啊……
世界像是毀滅了,灰濛濛的,看不清楚,因為五年的感情,突然間就消失無蹤。
每個人都警告過她說他們看見了,看見他和那個女生在冬天裡相擁走過街頭,看見他和她甜蜜的在他們最喜歡的餐廳用餐,看見他在大庭廣眾下溫柔親吻著她的唇,看見他挺身而出,扞衛別人罵她「狐狸精」……
每個人都說看見了,她卻總是笑著聽聽,躲起來哭過之後,更努力更溫柔地想挽回他。
她一次次的騙自己他不會對她說謊,催眠自己所有的謠言都只是見不得他們幸福……所有的逃避,只因為放不開手。
好多次了,明知道他想說分手,她卻狡猾的轉移話題,不給他機會。
直到最後,再也躲不開的那天,他帶著那個女生回到公寓,兩人十指緊扣坐在她面前,像是面對萬惡反派般,帶著堅定的勇氣要求她成全和諒解他們的愛情。
「茉言,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曾經那麼溫柔在她耳畔甜言蜜語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語現在卻變成一把穿心利刃。
「不要走,求求你……我哪裡做錯了?不管是什麼,我會改。」她拋棄自尊,狼狽哭泣的哀求他留下。
「茉言,你不要這樣……」他心軟的說。
「夏小姐,我們真的很對不起你,但如果沒有了愛,繼續下去只是彼此折磨而已。」那女生輕輕地阻止了他的退縮。「你們的愛情早已經結束了。」
「明偉是愛我的……」期盼的淚眼望向深愛的男人,她想要他說,只要他能在那個女生面前承認他們愛過,或許她可以不那麼心痛,可以稍微的放手。
只要他承認過去的那些溫柔、那些甜蜜都是真實的,都是他們的愛情……
「對不起,茉言。」他只是頹喪的低下頭,不敢面對她,卻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宣判了她的死刑,「我不愛你。」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心碎得幾乎要窒息。